临末,中原动荡,逐鹿再起,烽烟不断。
侯涅生找寻明渊的灵魂碎片已有些年头,可这次找到的不是飞禽走兽,山水草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婴儿。
容墨城正逢交战,兵荒马乱的老巷子里,侯涅生站在一个衣衫褴褛,瘦如枯枝的女人面前。
女人已经死了,刚死不久,怀中抱着一个快死的婴儿。
侯涅生睁开眼睛,垂眸看着将死的婴儿,抚摸着腕上的黑曜石,“主人,救吗?”
暖风从侯涅生的身后吹来,吹过婴儿被冻红的脸颊,不算多的头发微微摇晃。
“主人啊,你总是这般心软。”侯涅生走上去,将婴儿抱起来,在死去女人的耳边轻声允诺:“我主人心软,我会让她无病无灾,衣食无忧地度过这一生,放心去吧。”
侯涅生这些年走南闯北,顺路经商,身上有了不少积蓄。
容墨城不适合居住,侯涅生盘了辆马车,找了个奶娘和车夫,一路南下。
他给这婴儿取名安月,月明风清,安然此生。
安月闹腾,小小年纪就认准了侯涅生,除了吃奶,必须由侯涅生抱着,不然就哭闹不停。
侯涅生不喜欢孩子,更不喜欢吵闹,可安月有明渊的灵魂碎片,一切不喜都就此作罢。
奶娘看出侯涅生不会哄孩子,低声劝道:“公子,您手稍微晃一晃,嘴里轻轻哼两声,她就不闹了。”
侯涅生的手轻轻摇着,嘴里轻哼几声,算不上好听,但安月还是逐渐睡去。
许是受明渊的灵魂影响,安月睡着了都要攥着侯涅生的衣袖。
听着婴孩的酣睡声,侯涅生垂眼看着腕上的黑曜石,喃喃道:“主人,带孩子真难。”
微风吹过,吹起他的一缕长发,抚过他的脸颊。
侯涅生的嘴角扬起,看着安月的眼神也逐渐柔和,“放心,我不扔,会好好养大的。”
他一路南下,来到隐霜城。
如今的隐霜城没了花朝祭典和歹人作祟,又结束了神罚,是个躲战乱的好地方。
百年多前,侯涅生曾以神使的身份来此,还搞出不小的动静。
他不觉得会有人还记得自己,以防万一,还是盘了个较为偏僻的小宅子。
他还把跟来的车夫和奶娘也留了下来,正好用来照顾安月。
隐霜城离树神湖岛不算太远,侯涅生被正值欢闹年纪的安月吵得头疼,给奶娘交代几句就去散心了。
树神湖岛还是侯涅生走时的模样,但伴随纳兰濯的沉睡,周边湖岛上的居民已经离开,整个湖岛静悄悄的,站在布满野草的码头,仿佛置身梦幻的人间仙境。
侯涅生站在那里,独属于草木的清新气息飘入他的鼻腔,耳边似乎也在这刻响起纳兰濯的轻笑声。
可纳兰濯睡着了,睡得很沉,侯涅生都走到湖面上还没有任何反应。
他抚摸着腕上的黑曜石,笑道:“睡得真沉,你说我几道雷劈下来,他会醒吗?”
侯涅生脚下的湖水泛起涟漪,只在他前方那一片荡漾,像在阻止他。
“好,我不劈。”侯涅生转身离开,风吹过绿树,奏出沙沙的乐声,“好好睡吧,有机会再跟你叙旧。”
三岁的安月个子小小的,有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还有数不尽的气力。
侯涅生离开十日,这才刚回来,安月“嗖”一下冲过来,黏在他身上撒娇道:“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安月好想你啊。”
安月内有明渊的灵魂,侯涅生对她多了几分耐心,浅笑着回道:“嗯,我知道。”
安月仰头,朝侯涅生眨了眨眼睛,“公子,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
侯涅生无需吃食,更是很久没再吃食,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奶娘失去孩子没多久被侯涅生雇下,一直拿安月当亲生孩子,在侯涅生陪安月吃饭时说起隐霜城也变得不太平。
如今大临的统治不稳,各方诸侯都想分一杯羹,南方乱起来也属正常。
奶娘说了很多,就是旁敲侧击地想让侯涅生雇些高手护着。
车夫听懂了她的意思,心直口快道:“公子,如今战乱,我们还是要雇些护卫保护安姑娘才是。”
侯涅生淡淡回绝,“护卫就免了,她跟在我身边不会有危险,若想学武,我也能教她几招。”
“学武?”安月好奇地问,“公子,什么是学武?”
如今的侯涅生已经完全敛下傲气与凶性,除了偶尔的不耐烦,寻不到半点属于龙诀的影子。
他端坐在那里,容貌人间绝色,气质温润美好,一袭白衣胜雪,像精心培养的世家公子,又像神秘莫测的世外高人,就是不像习武之人。
奶娘只当侯涅生是南下逃难的贵族,这些人最容易高看自己,面带笑容地劝道:“公子,听小的一句劝,那些劫匪、叛军可不是随便两下就能对付的。”
侯涅生指尖沾了点水,往院中的老树上一弹。
老树的枝干颤动起来,枝头的树叶倏然落地,转瞬间,一片叶子都不剩了。
侯涅生指尖轻轻勾了下,一片还未落地的树叶逆着风飘到他掌中。
他拿着树叶随手一挥,远处的水缸整个碎掉,声音吓了奶娘一大跳。
“还有顾虑么?”
奶娘没敢回话,甚至跪到地上,磕头求饶:“小的知错了,还请公子饶命。”
侯涅生没摆过主仆架子,以至于奶娘忘记她的命一直握在侯涅生手中,仆人质疑主子的命令可不就是该死么。
侯涅生垂眼看着跪地发抖的奶娘,安月凑过来,挡住侯涅生的视线,懵懂地问:“公子,阿娘犯了什么错吗?”
“没有。”侯涅生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安月体内明渊的灵魂碎片,笑着问:“安月,愿意习武吗?”
安月歪着头,“公子,什么是习武?”
侯涅生耐心解释道:“是一个慢慢变强的过程,非常辛苦,但以后就没人欺负安月了。”
安月又问:“公子不会保护安月吗?”
年幼的安月还不知道,如果不是她体内有明渊的灵魂碎片,侯涅生根本不会看她一看,她会早早饿死在侯涅生的怀中。
侯涅生没有回答,直到暖风拂过他的面容,擦过他的唇,“我不会一直保护安月,安月要学着变强。”
安月道:“好,那我学。”
安月不是习武的料子,但若是勤加苦练,对付寻常匪人还是可以的。
侯涅生对安月的训练很严格,可明渊心软,每每安月快到极限,都会弄一阵风吹过。
侯涅生永远会向那风的主人妥协,低声呢喃:“好,主人,旖旎。”
得益于明渊的心软,安月学武学得不算精,花架子多,经不起实战,可胜在轻功了得,打不过还能掉头就跑。
十六七岁的安月总有用不完的活力,加上轻功了得,在隐霜城里上蹿下跳,一刻也闲不下来。
她还有一颗当武侠的心,总是缠着侯涅生,说要去云游四方,行侠济世。
如今大临王朝飘渺,朝野动荡不安,改朝换代已成必然,隐霜城这些年受到不小的波动,也不再适合居住。
这天,安月不知道又跑哪去玩了,侯涅生坐在院中,摸着腕上的黑曜石,喃喃道:“主人,隐霜城也要乱了,我们是走,还是不走?”
一阵风过,侯涅生迎着风,玩笑道:“不走啊。”
风突然大起来,刮在侯涅生脸上微微疼,像是无形的巴掌,可他脸上的笑意更甚,“好好好,主人,我知错了,我们明日就走。”
他刚说完没多久,安月翻墙回来,劝道:“公子,我们赶紧走吧,隐霜城越来越.....”
“好。”侯涅生打断安月,“明日就走,你收拾下行李,我现在要去个地方。”
安月好奇他要去哪里,跑到奶娘身边低声道:“阿娘,你帮我收拾一下,我跟过去看看。”
侯涅生知道有个小尾巴跟着,但懒得去管,缓步漫步在河边,逆着逃亡的人群,来到曾经举办花朝祭奠的十二高台前。
百年岁月蹉跎,木制的高台无人修理,变得腐朽破败,草木能轻易从中钻出,开出葳蕤的枝叶,让人难以再窥见当年花朝的盛京。
侯涅生仰头看着那高台,摸着腕上的黑曜石,喃喃低语:“主人,你还记得当年这里是何种模样吗?”
暖风乍起,树叶“沙沙”作响,似是自然的美妙乐章,诉说着一种无人懂得的耳语。
侯涅生无法听懂植物或是风的言语,但他了解他的明渊,轻笑一声,答道:“好,主人,你讲,我看着呢。”
暖风拂过早已腐朽的十二高台,百木迎风舞动,侯涅生定定地看着,抬手接下风带来的一片绿色,让风拂过自己的唇瓣,吹起一缕披落的长发。
“是啊,如果当年高台上的是我,一定会更加好看,但主人若想看,现在也不迟。”
侯涅生跃上曾代表桃花花神的高台,身姿挺拔,覆手而立,墨发如瀑,白衣飘诀,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垂眸俯瞰芸芸众生。
见乱世离落苦楚,却不降半分恩泽。
这哪是什么桃花花神啊,分明是真神现世。
此时夕阳西斜,又是一阵风过,侯涅生迎风笑起来。
他笑得眼角微微上扬,绝色的面容被霞光勾勒,美得不似人间有,却低语道:“好,主人,我这就下来。”
高台下方尽是逃难的百姓,除了悄悄追过来的安月,无人再抬头看到这惊鸿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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