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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四章 来了(1 / 2)

陈平安与先生告辞一声,一大早就离开小巷。

想着那份聘书,先生送了,宁姚收了,陈平安心情不错。

那位负责看守巷子的老修士,重新在小巷搁放下那座白玉道场,这辈子除了修行,老人反正也没其它喜好了。

刘袈还真就只是单纯喜欢修道,至于境界什么的,不强求,爱来不来,反正老子偏不惯着你。

只是奇了怪哉,那徒弟昨儿莫不是自己不曾护道,就又给雷劈了?难得没有咋咋呼呼在那边耍那些武把式,竟然一宿的呼吸吐纳,十分勤勉,以金液还丹一脉的河车搬运术,一遍遍运转小周天,约莫是心诚则灵的缘故,还挺像回事。

刘袈这一夜除了自己修行,灵气流转大周天,以那观想神通,如仙人乘鹤遨游一处自家独有金玉丛林的广袤天地,出绛宫下白鹤,在那长生桥,观水悟道。老修士还要分心留神赵端明的气机流转路线,以便事后拣选瑕疵,帮助弟子查漏补缺。

陈平安在临近巷口处停下脚步,等了片刻,弯曲手指敲门状,轻轻叩击,笑道:“刘老仙师,串个门,不介意吧?”

小巷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刘袈其实刚好收敛心神,修行告一段落,老元婴感慨不已,这个年轻人,不愧是绣虎的师弟,眼光真毒,隔着一座道场小天地,还能将自己的修行状况,看得如此真切,老修士从蒲团上起身,施展神通,为白玉道场打开一扇小门,说道:“请进。”

多了个请字,那是看在你先生是文圣的面子上,跟什么剑仙不剑仙,隐官不隐官的,关系不大。

不过短短一天之内,先是这位年轻隐官的串门,宁姚的凌厉出剑,又有文圣的大驾光临,刘袈觉得自己一贯冷清的修行路上,难得如此热闹。

只是先前想着找那条汉子喝酒,这会儿该不会已经喝酒不成,只能与那老车夫遥遥敬酒三杯吧?

陈平安步入其中,看了眼还在修行的少年,以心声问道:“老仙师是打算等到端明跻身了金丹境,再来传授一门与他命理天然契合的上乘雷法?”

刘袈神色古怪,很想要点这个头,在一个才不惑之年的年轻人这边打肿脸充胖子,但老人到底良心过意不去,面子不面子的无所谓了,叹息一声,“有个屁的雷法道诀,愁死个人。”

陈平安惊讶道:“以天水赵氏的底蕴,就寻不见一部雷部正法?”

刘袈摇摇头,“这些年赵氏只寻见了几部旁门左道的雷法秘笈,离着龙虎山的五雷正宗,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们敢给,我都不敢教。”

真是个不知油盐柴米贵的剑仙,雷法在山上被誉为万法之祖,这等真法秘录,哪有那么容易得手,何况这就根本不是钱不钱的事情,宝瓶洲仙家,专修雷法之辈,本就不多,靠近“正宗”一说的,更是一个都无,哪怕是那神诰宗的大天君祁真,都不敢说自己擅长雷法。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回头我要走一趟中土神洲,有个山上朋友,是天师府的黄紫贵人,约好了去龙虎山做客,我看看能不能东拼西凑出一部像样的秘籍,只是此事不敢保证一定能成。”

刘袈皱眉道:“平白无故的,你为何如此兴师动众,白送一份天大香火情给端明?怎的,是要拉拢天水赵氏,作为落魄山在大骊的朝中盟友?”

陈平安摇头笑道:“真要成事,那本雷法秘籍,算我不小心遗漏在了人云亦云楼,就当是对刘老仙师帮忙看护师兄宅子的感谢,刘老仙师只需要做到一件事,就是在天水赵氏那边隐瞒此事,总之与我无关,之后为端明安心传道就是了。”

刘袈将信将疑,“就这么简单,真没啥算计?”

陈平安反问道:“信不过萍水相逢一场的陈平安,可刘老仙师难道还信不过我先生?”

刘袈哑然失笑,犹豫一番,才点点头,这小子都搬出文圣了,此事可行。儒家读书人,最重文脉道统,开不得半点玩笑。

只是老修士蓦然回过神,笑骂道:“好小子,你诈我,屁事不做,就能从我这边白赚一份好感,对也不对?”

陈平安故意一脸疑惑道:“此话怎讲?”

刘袈气笑不已,伸手指了指那个当自己是傻子的年轻人,点了数下,“就算你与天师府关系不错,一个儒家弟子,终究不在龙虎山道脉,恐怕就算是大天师本人,都不敢擅自传你五雷真法,你自己方才也说了,只能借着看书的机会,东拼西凑,你自己摸一摸良心,这样一部误人子弟的道诀秘籍,能比天水赵氏寻来的更好?诓人也不找个好由头,八面漏风,站不住脚……”

老修士顿时止住话头,只见那个青衫剑仙笑着抬起一手,五雷攒簇,造化掌中,道意巍巍雷法赫赫。

刘袈凝神定睛,瞧了又瞧,轻轻点头,神色如常道:“小夫子耍得一手好雷法,不愧是文圣弟子,绣虎师弟,博采众长,熔铸一炉,佩服佩服。好,此事说定,先行谢过,只等小夫子不小心丢了本秘籍在宅子,再被我无意间捡了去。只是?”

陈平安笑道:“修行此法的一切注意事项,我都会小心落笔,仔细附录书尾,文字只会比正文内容更加繁琐细密,老仙师的境界就摆在那里,事后为端明护道传法,绝对不成问题。”

刘袈有些难为情。

陈平安说道:“还得劳烦老仙师一事,帮我与天水赵氏家主,讨要一幅字,写那赵氏家训就行。当然还是与陈平安无关。”

能够被师兄喊来这边看守小巷,陈平安确定刘袈肯定是守口如瓶之人。所以根本不担心老修士在天水赵氏那边,会说漏了嘴。

刘袈松了口气,讨要字画什么的,小事一桩。自己哪怕扛着个箩筐登门,都不算什么,是给那写得一手漂亮馆阁体的赵夫子脸了才对。

被大骊官场说成是马粪赵的天水赵氏,家训却极有书卷气,陈平安尤其钟情其中数语,气象宜清宜高,学问宜深宜远,立身宜刚宜诚,颜色宜柔宜庄。

事实上,陈平安这趟入京,遇见了赵端明后,就很想讨要一份赵氏家主亲笔手书的家训,回头裱起来,不宜悬挂在自己书房,可以送给小暖树。只是如今京城形势还不明朗,陈平安之前是打算等到事了,再与赵端明开这个口。现在好了,不花钱就能得手。

老修士蓦然一惊,陈平安转头望去,是被自己的雷法气象牵引,赵端明的心神沉浸小天地,出现了一种遥相呼应的气机流转,以至于整个人的灵气外泻,人如山岳,飞云盘桓,有那电闪雷鸣的迹象。陈平安看了眼刘袈,后者一愣,立即点头,说了句你只管为端明护道。

陈平安一步跨出,来到赵端明那边,轻巧一跺脚,盘腿坐在蒲团之上的闭目少年,随之飘然腾空而起。

陈平安抬起一手,轻轻抚住少年脑袋,帮助赵端明安稳心神道心,原本五雷攒簇的那只手掌,变为并拢双指,轻轻一点少年眉心处,让其定心,瞬间跻身一种神睡境地。

刘袈瞪大眼睛,一脸匪夷所思,只见那弟子头顶四周,气象万千,异常瑰丽,就像一幅天地被道化的玄妙画卷。

日月共悬空,无数星辰旋转,只见那一袭青衫,以心念从璀璨星河当中,独独摘出一枚金光萦绕、雷法盎然的袖珍“星辰”,再以那点额之手,仿佛作为一座长生桥,缓缓滚入少年眉心,那一粒被道法虚化的星辰,在赵端明的人身小天地之内,循着小周天的灵气路线,有序旋转,少年原本散落各处、连自己都浑然不觉的几缕精粹道意,如获敕令,转瞬即至,遥遥朝拜那枚好似天道悬空的远古星辰。

陈平安轻轻一拍少年额头,少年连人带蒲团重新落地。

刘袈小心翼翼问道:“陈平安,你该不会是飞升境大修士吧?”

陈平安笑道:“我不是,我媳妇是。”

刘袈忍了忍,还是没能憋住,问出心中那个最大疑问,“陈平安,你咋个拐骗到宁姚的?”

陈平安理了理衣襟,抖了抖袖子,笑着不说话。

这不是明摆着吗,靠相貌靠气度。

刘袈愣了半天,打趣道:“你是个裁缝啊?”

陈平安微笑告辞,大步走出小巷。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少年缓缓回过神,睁眼后,站起身,蹦跳了几下,只觉得格外神清气爽。

发现师父坐在蒲团上喝酒,赵端明凑过去蹲着,闻一闻酒香解解馋。

刘袈笑道:“以前还不清楚国师为何要我这边耐心等着,说俸禄一事,先欠着,以后自有人来这边掏钱。”

世事芜杂,弯弯绕绕,看不真切,可看人心的一个大致好坏,刘袈自认还是比较准的。

赵端明说道:“我那陈大哥的钱,师父也好意思收下啊?师父啊,修行传道一事,你当然很强,不然也教不出我这么个徒弟,可是人情世故这一块,你真得学学我。”

刘袈笑着不再言语,转头望向巷中,以前国师崔瀺就在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独来独往,却从无半点寂寥之感。

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如今多了个师弟,一样行走巷中。

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

好像那个青衫剑仙,年纪虽轻,却不是什么棋子了,而是落座京城,一国山河即棋盘。

邀请对手落座,不妨试试看。

老修士再一想,颇为得意。

自己这个看门人,一拦拦仨,陈平安,宁姚,文圣,可都勉强能算拦下了的,试问天下谁能媲美?

刘袈咳嗽一声,递过去一壶酒,笑道:“端明,喝酒。”

少年拍掉师父的手,笑哈哈道:“师父说笑呢,喝什么酒,弟子小小年纪,只是闻了酒味都受不了。”

反正才几步路,到了客栈,陈平安不着急找宁姚,先跟掌柜唠嗑,聊着聊着,就问起了少女。

老人气呼呼道:“姓陈的,别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赶紧收起那份歪心思,再说了,你小子是不是吃错药了,我那闺女模样是俏,却不至于好过宁姑娘。”

陈平安笑着试探性道:“掌柜,想啥呢,我是什么人,掌柜你见过了走南闯北的三教九流,早就炼出了一双火眼金睛,真会瞧不出来?我就是觉得她资质不错……”

老掌柜气笑道:“打住,打住啊!难道跟你拜师学艺走江湖啊,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练什么拳脚功夫,此事休要多说。”

要说那些混迹市井的武把式,就更别提了,不是耍枪弄棒卖那狗皮膏药,就是胸口碎大石挣点辛苦钱,虽说眼前这个年轻人,多半是个落脚地儿的江湖门派,可要说让自己闺女跑去跟人学武,岂不是没过几天,就满手老茧的,还如何嫁人?想想就糟心。

最最担心的,还是那个傻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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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打小就憧憬着当什么江湖女侠,飞檐走壁,行侠仗义。亏得有次意迟巷和篪儿街两帮小王八蛋打群架,打得那叫一个凶狠,砖头都碎了不少,看得自家闺女闷闷不乐跑回家,打那之后,就收心几分了,只嚷着长大了再说,先练好内功再走江湖不迟。

陈平安说道:“那我要是跟她在客栈里边,只是走路遇到了,不犯法吧?”

老人咦了一声,压低嗓音说道:“你到底图个啥?陈平安,你老老实实,给我说道说道,不然我可就真要赶人了,儿子是有俩,闺女却只有一个,要是被你小子拐了去,我家那个凶婆姨能打死我。”

老掌柜还真没觉得这个年轻外乡人,是什么歹人。

何况如今世道太平了,大骊老百姓的日子,每天都稳稳当当的,犯禁一事,别说江湖中人,山上神仙都不敢。

老人突然问道:“陈平安,与我透个底,你是哪个江湖门派的,名头大不大?”

龙州地界,只听说有座高耸入云的披云山,和那位传闻财源滚滚的魏山君,再就是一个满山剑仙的龙泉剑宗。

陈平安笑道:“小门小派的,说了掌柜也不知道,反正人不多,但是可以保证我家门风不错。”

老人嗤笑道:“我要是出门去,还跟人说自己这儿,是京城里头数一数二的大客栈呢,每天进进出出的,不是鱼虹、周海镜这样的江湖大宗师,就是腾云驾雾的神仙老爷,你信不信啊?”

陈平安点头道:“是不信。”

老人问道:“你小子不会真喜欢我闺女吧?莫不是一见钟情?”

陈平安苦笑道:“真没有。”

老人如释重负,点点头,这就好,然后一拍桌子,很不好,我闺女哪里比那宁姚差了,老人大手一挥,没眼光的,赶紧滚蛋。

陈平安走后,衙门那边,很快就有人过来查簿子,两张生面孔,不过官牌没错,老掌柜也就没有多想。

他们翻到了陈平安和宁姚的名字后,两人相视一笑,其中一位年轻官员,继续随手翻页,再随口笑道:“刘掌柜,生意兴隆。”

老人随意趴在柜台上,半点不怵这些公门中人,自家客栈就开在那两条街巷边上,两代人,都快五十年了,什么文官武将没见过,位列中枢的黄紫公卿,不但熟脸,好些个路上遇见了,还能打声招呼的,对此,老掌柜是一向颇为自傲的,所以这会儿只是笑道:“生意还行,凑合吧。”

宁姚并未刻意心神沉浸去修行,温养剑意,不然无异于两座天下的一场大道之争。

她就这么在桌边坐了一宿,然后到了清晨时分,她睁开眼,下意识伸出手指,轻轻捻动一只袖子的衣角。

等到敲门声轻轻响起,宁姚说道:“门没拴。”

陈平安推门而入,宁姚瞥了眼那个头别玉簪的一袭青衫,没说话。

陈平安从袖子里摸出几本文人笔札的集子,笑道:“还要在京城逗留几天,怕你闷,就挑了几本书,没事随便翻翻。”

宁姚看着桌上的几本书,拎了拎,问道:“就没有江湖演义和传奇公案?”

陈平安问道:“要看这一类?”

宁姚反问道:“不然看那些灵怪烟粉、志异的胡扯?”

陈平安无言以对。

那些演义,动不动就是隐世高人为晚辈灌注一甲子内功,也挺胡说八道啊。

只是媳妇说的都对。

陈平安先说了礼圣邀请的文庙之行,宁姚点点头,说没问题,然后陈平安立即转身去找书,不过里边,好像没有这些书籍。

记得当年还是小黑炭的开山大弟子,每天私底下就缠着老魏和小白,说每人传给她几十年功力好了。

后来是老厨子告状,然后裴钱一顿板栗直接吃饱,才放过了魏羡和卢白象。

老掌柜瞧见了来来回回的陈平安,打趣道:“人不可貌相,年纪轻轻的,倒是挺快啊。”

陈平安假装没听懂,问道:“掌柜的,附近有无书肆?”

老人点点头,“不远,就有半条街的书铺,不过离着意迟巷篪儿街这么近的铺子,可想而知,价格不便宜,多是些不常见的孤本善本。怎的,如今你们这些江湖门派中人,与人过招,事先都要之乎者也几句啦?”

老人大致指了路,陈平安道了声谢,笑道:“媳妇想看书,就去那边找找。”

陈平安就当是散步了,找见了那条街,确实书肆林立,花了七八两银子,挑了几本书,收入袖中,改了主意,绕路去往别处,约莫三里路程,穿街过巷,陈平安最后走到了一座开在小巷深处尽头的仙家客栈,门脸儿不大,也没什么仙家排场,凡俗夫子路过了,肯定都不会多看一眼,遇到了这条断头路,只会转身离开。

陈平安知道宋续几个,昨夜出城远游,身形就起始于此地,后来返回京城,也是在这边落脚,极有可能,这里就是他们的修道之地。

陈平安刚要敲门,就微微皱眉,身形瞬间倒掠出去,飘落在十数丈外,有一位金丹境的女鬼修士,身形虚化,从那张贴有彩绘门神的大门之中,一个飞扑而出,陈平安瞥了眼,发现是那个年轻元婴剑修身边的女鬼,多半是宋续、葛岭一般的存在,只是分属不同山头。

这是要切磋道法?还是问剑问拳?

只是见她身形旋转,彩衣飘摇,张牙舞爪的,好像也没什么章法,而且她那要吃人的眼神,满脸的垂涎,又是怎么回事。

陈平安双手笼袖,只是挪步侧过身,就躲过女鬼御风身形,宛如一条彩练的女鬼旋转半圈,摊开双臂,就要抱住那一袭青衫。

你还没完没了了?

陈平安便头也不转,只是抬起一肘,往后一砸,砸中那女鬼面门。

砸得那女鬼晕乎乎倒地不起,坐起身,双指从袖中扯出一块帕巾,擦拭眼角,泫然欲泣。

陈平安转过头,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女鬼神采奕奕,也不说话,只是蓦然飘向陈平安,也无杀心杀气,好像就是一味死缠烂打。

陈平安始终双手笼袖,抬起一脚,踹在她额头上,女鬼撞在墙壁上。

不对。

是某种能够遮蔽心相的古怪障眼法。简而言之,眼见为虚。

陈平安眯起眼,一手探出袖子,五指如钩,抓住那女鬼头颅,迅猛往下一按,将其砸在地上,脚尖微拧,以武夫罡气布满道路,不给她遁地的机会,然后一脚脚尖戳心,砰然一声,可怜那女鬼彩衣身形,就像一块抹布,将一条巷子都擦试了一遍,然后女子身躯和身上彩衣蓦然扩大,悬停在小巷口附近,就像墙上挂了一幅巨大的彩绘仕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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