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连理
五月十七,夏至,宜嫁娶。
微雨歇,弓月现,乌水锦灯簇。
浮波之上小舟缀连,花灯摇摇,清波映着一双影,步步缓向舟道尽处一艘乌舫。
她只觉眼前绯雾氤氲,浸得夜色醉人,雾外灯影斑驳,人声喧嚷,作了梦般朦胧。
那年元夕,她与他共执锦带。
忽而便是七载匆匆过,今朝她与他共执牵红行于那一般月色花影。
舫内红纱重重,叠着烛影飘作此间荧光。
绯雾忽散,荧光尽入他目间山河,山河之间不过她一人尔。
他牵她绕过画屏,行出那重重红纱,停步转身向她施礼道:“在下桓白,今夜于乌水得遇姑娘,甚觉有缘,不知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她向他回施一礼道:“公子有趣得紧,小女子却不知这一‘缘’字可作何解?”
“共结秦晋,生死不弃。不知在下之解可还合姑娘心意?”
“两心不移,永以为好。小女子名唤展柔,公子可记下了?”
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应道:“此生不忘。”而后牵着她指了一侧桌案,“般般件件皆不忘。”
转眼看去,鼻尖余温犹存,却已涌上酸涩,她忍着将那案上之物一一看去。
第一样,是那件绣着竹叶的披风。
熙和十七年末的飞雪忽入舷窗,转而便是两白头。
第二样,是一只虎头灯。
雪色褪却后,眼中便撞入那栩栩如生的花灯。霎时,那夜堂间斑斓又现,漾着晃目流光,拨弄得心上情弦动。
第三样,是一顶经了年岁,业已陈旧的斗笠。
堂间斑斓轻勾心弦,勾了那一拍情动换得暴雨梨花。那一年,他便是以这一顶斗笠瞒天过海。
第四样,是一只纸鸢。
暮春山河间,他与她遥望那只将身心尽数托付一线的纸鸢乘风万里上九霄。
第五样,是一只以苇草编成的兔子。
浮云轻坠,落了漫山绯色,桃林灼灼映得她双颊微红,掌间那只苇草兔子绒绒绵绵,却似那花间深眸,直教人无意落入闺中情。
第六样,是一只竹笔。
漫山绯色忽成空,世事流水掩情深。酒不醉人人自醉,只留竹笔诉心肠。
第七样,是一叶红枫。
春逝夏去秋又至,一叶红枫载了淇水汤汤落下那日微雨。伞外朦胧伞下人,天地万物也抵不过那一蕊薄红。
第八样,是那盏琉璃灯。
那年岁末,目之所及尽是烟花纷纷,却皆不及那怀中一盏琉璃化作的流萤璀璨。
第九样,是一只香囊。
琉璃灯未灭,元夕灯又上。一出皮影勾了满怀情思,尽随一针一线入了香囊。
第十样,是一支书着“阿柔”二字的木笺。
一折桃枝一木笺,日日夜夜寄相思。
般般件件浸入目间,直教她忍不住抛了一分涟漪。
“你准备了多久?”
“不久。”他一面说,一面变戏法似的又将一只纸蜻蜓递给她,“还有最后一样。”
她将那纸蜻蜓托于掌间,及要去拆时却见他轻轻一拦:“这只没有。不过阿柔既说了要我再接再厉,我可不能让阿柔失望。”
***
画屏之上,清月墨色渐次晕染而现一双人影。
今夜本无雨,否则这一泻月色怎将他眼眸映得如此清晰。
可她偏觉耳边雨落纷纷,乱入心曲。
雨声潇潇里,他轻唤她“阿柔”。
每一声唤后便是一点温存落于她身。
一声唤,一身落。
一声唤,一身落。
她已辨不清这轻唤是那年雪色晶莹里他唤她“阿柔”,还是临江春月下他唤她“阿柔”,亦或是除夕日色微染时他唤她“阿柔”,只是听之任之,似梦非梦。
她忽觉身在一叶孤舟,浮江而泊,江上落雨,推舟入雾。
那雨忽而温情脉脉,忽而汹涌漫溢,及至那风雨几要将她身倚之舟倾覆时,终于唇边溢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嗯”。
一线细软化作他耳畔春风,钻心的痒。
乌水飞雪,暴雨梨花,武陵绯云,此刻于他心间已化作一团烧得炽烈的云,被那一线春风推得再也托不住一怀情思,终是柔风破云,暴雨倾江。
薄雾锁月,浓云落雨。
月淡雨急,醉梦贪欢。
绵绵密密,雨声不休。
朦朦胧胧,雾帘不散。
至那云散月露,落雨渐歇时,浮雾里才淡淡染了几分温软语声。
他将她额间覆在晶莹之上的碎发拨开,吻过她眉心。
“婚礼……可还喜欢?”
“喜欢……”
“所有的,都喜欢么?”
她看定他,扶上他的肩。
“嗯。”
终还是落了雨,月色淡去,将画屏之上一双人影融尽。
浮雾散又聚,雨声止又起。
浮雾雨声间,似又见那年暮春漫山遍野的桃花灼灼。
彼时霞浪翻涌已化作此时绯云相融,染尽同一片红尘温柔。
舷窗之外,晨曦换月。
他取过眉笔对那镜中人道:“今日一定画得让娘子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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