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
马车入城后便直奔皇城而去,距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时,祁高煦停下马车,向展柔道:“便先委屈大人了。”
展柔此时已作了一身小厮打扮,低头跟在祁高煦身后。
去岁宣武卫重新整顿之时渗入了不少萧瑨的势力,如今宣武卫中便是萧珩与萧瑨势下的两股力量交缠抗衡,平分六司。今日当值的本该是萧珩的抚宁司,可如今看去,那当值主事却是萧瑨一手提拔至承安司统领的柏葛。眼下搬出东宫只会火上浇油,祁高煦只好将那枚令牌收回袖中,停在银戟交错之前。
“来者何人?”柏葛冷冷道。
“刑部侍郎祁高煦,有要事禀报。”
见祁高煦自报身份后,柏葛的态度比之方才缓和了几分,却依旧语气沉沉:“大人可有太子令旨?”
祁高煦摇摇头,却只接着道:“但此事关系几日前北大营军械失窃一案,还请统领通融一二。”
柏葛听闻祁高煦呈报之事与北大营有关,便一揖道:“大人既如此说,下官也不敢多加阻拦,但大人若无令旨,要进宫门也是难的。大人可否稍作等候,待下官前去通秉?”
“有劳统领。”
“不敢。”柏葛应着声,眼神却迅疾瞥向祁高煦身后,却也只是那一刹之后便转身进了宫城。
在熙和帝龙体抱恙,太子监国的这几日里,除却免去了朝会,朝堂之上一应事宜皆照旧而行,萧珩每日于景明殿东阁代理朝政,会见朝臣。
今日的东阁要比往常热闹许多,除了萧珩和戚峰、涂怀岳两位丞相之外,萧瑨、萧瑧、萧瑄这三位成年皇子倒也来得齐全。
柏葛入了东阁直向萧珩拜道:“启禀太子,刑部侍郎祁高煦有要事禀报殿下,正等在宫门处……”
见柏葛欲言又止,萧珩只又问道:“还有什么,一并说来,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跟祁高煦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下官瞧着像是……像是展大人。”
“哪个展大人?”萧珩反问。
不待柏葛答话,萧瑨便向萧珩道:“太子殿下如今日理万机,可是糊涂了,眼下这朝中哪里还有第二位展大人?”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撕破脸皮之后反而说得明白,行得容易。
萧瑨向前一步接着道:“自然是展柔,展大人了。不过……”他眉头一紧,若有所思道,“臣弟倒是奇怪,展大人此时不应该在饶州么,如今怎好出现在京都?无诏返京,这可是重罪。”
他一面说,一面转眼看向柏葛。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哪里来的什么像不像?三品朝官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统领就能得罪的,若你看错了,构陷命官的罪责你可是逃不掉。”
柏葛听得此话,立时跪了下去:“便是各位皇子赏给下官一千个胆子,下官也不敢啊!下官看清楚了,看清楚了,那当真是展大人。”
“是本宫让展大人回来的。”柏葛话音刚落,萧珩便于座上扬声道。
萧瑨回身直向萧珩,步步紧逼。
“臣弟愚钝,斗胆请教太子殿下。如今陛下虽龙体有恙,由殿下代理朝政,可这陛下亲下谕旨派出的巡抚,合该禀明陛下召回才是。如今凭着太子殿下一句轻巧之言便替她脱了罪,岂非叫人揣度殿下您目无圣上?”
萧珩只是一笑却不应声,反倒是涂怀岳开了口:“恕老臣多言,陛下命太子殿下暂代朝政时便予了殿下小事自决之权……”
不待涂怀岳将话说完,萧瑨便按了按手,打断了涂怀岳:“涂相以此为小事,萧瑨却不敢茍同。巡抚掌一州军政法监之权,代陛下巡行地方、安抚军民,此等关乎天威之事如何在涂相眼中竟不过尔尔。”
“四弟可是错怪涂相了。”萧珩笑道,“这件事是本宫做的不对,涂相曾劝阻过本宫,只是本宫一意孤行。方才听四弟一言,本宫深觉此事做的实在不周,这便寻个机会向父皇禀报。”
“朕就在此处。”
东阁之外传来的这一声凌厉直教堂上一震,几人纷纷转过眼去,便见萧启慎正扶着吴承缓步入堂。
堂上几人除萧珩之外,余下皆满面疑色,在此之中的萧瑨眉间更多了几分复杂。
似是破釜沉舟的无望,又似是豁然开朗的自嘲。
萧珩早已起身迎上前,扶了萧启慎入座,待宫人奉上茶盏后便退至阶下向萧启慎跪拜请罪:“请父皇责罚。”
萧启慎托了茶盏,轻飘飘道了一句:“起来。”只呷了一口又将茶盏重重落下,“朕既命太子暂代朝政,便是相信太子行止有度。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朕容不得尸位素餐,也容不得越俎代庖。”
一番话明明白白抛到萧瑨面前,生生将他方才那般凌人之色砸得粉碎。
“既然人已到了,便传进宫来,朕倒也想听听这一个多月里饶州发生了什么事儿。”
自柏葛进宫后,祁高煦与展柔便只在宫外静候。
清晨薄雾渐次褪去,笼过一线朝阳。
雾间泠露、煦日暖流交缠漫溢于京都城上空。
晨钟余音犹存,余音漂浮间似也听得数十里外京都之北的凛冽寒凉,回荡钟声一时竟又添过几分沉滞。
蹄声渐近,踏破沉寂。
随急蹄而至的是一路血迹。
那柄曾献上无数场血祭的佩剑此刻正握于萧玠手中。
蹄声落时,宫门处响起尖利悠长的声音。
“传饶州巡抚展柔、刑部侍郎祁高煦入宫觐见。”
萧玠提剑走在前面,内侍引着展柔和祁高煦跟在后面。
几重宫门,几折回廊。
目之所及尽是血色。
去岁,也是这样一般的盛夏,夜幕之下、景明殿前,也是如此一般的血涌。
这一段路,极致的漫长,却又极致的短暂。
展柔凝神望着那柄殷红,低头缓步而行。
行至一半,萧玠回身道:“萧玠忽然想起一件事,需得先处理一下,二位大人先行一步,萧玠随后就到。”
萧玠走后,内侍依旧引着展柔和祁高煦往东阁的方向行去。
展柔微微侧身,目光越过廊檐投下的暗影,却越不过耸立的重重宫檐。
此时的京都城北或也如那日的孤月城一般了吧。
一般惨烈,一般肃杀。
如此沉寂凝滞绵延而至东阁正堂。
听过展柔的呈奏之后,萧启慎正坐于堂上,凝眉不语,半晌方才开口向堂下几人道:“展大人所言,你们几个可还听得清楚?”
萧瑧和萧瑄两人本就是清闲度日,今日也不过是受了太子之邀才来了这东阁,如今听得萧启慎这一问,只将头更低了几分。
萧启慎却是眼尖得很,擡手指了萧瑧和萧瑄,道:“你们两个躲什么?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萧瑧只唯唯诺诺,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萧瑄向前走了半步,朝堂上一揖,却也只憋出了一句:“儿臣……儿臣,实在不知。”
“不中用的东西!”萧启慎怒喝,之后向那两人挥挥手,“退下!你们两个这个月的月俸免了,刚好充作太学修缮的费用。回去好好反省,若下次还是这幅样子,便趁早去皇陵守着,让朕也图个清净。”
两兄弟一面连连请罪,一面匆匆逃了这是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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