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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然(1 / 2)

殷然

暮色临近,血腥之气依旧浓烈刺鼻,碧野覆着的深红隐隐泛着午后那场血火的痛。贺若敏与展柔自高台而下,在最后的天光里行过那遍野横尸。

自贺若图晨时离开营地后,大军便在展柔的指挥下开始了各自的行动。

午时,金玛城大军由首领察克木带领袭击孤月城西城门,待南侧守兵前去西城救援兵力减弱时,两百辆投石车已至南城之下,由一千名柯木提弓箭手掩护发起进攻,不过这第一轮进攻,投射的却并非火石,而是醋。

昨日,展柔让苗士清去临近的城邦部落借醋,夜里,三十车满满当当的醋包被运进营地。

南侧城墙上没有弓箭手,于是便只得先举了盾,另派人去报信求援。

“砰砰砰”几声重响和炸裂的声音之后,便闻得一股浓浓的酸味儿。有胆子大一些的从盾牌后探了脑袋出去,顺着城垛向下看,而后便大叫起来:“醋!是醋!”

一声惊叫引得一些好奇心重的也纷纷探出头去看,看过之后彼此面面相觑,不知道对面玩的什么花样。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冲来,直直插入一个刚刚探出头的守兵的额头。

一声惊叫之后,便是纷纷不绝的箭冲之声。

守兵援军到后,弓箭手纷纷架上弯弓,向对面射去。

双方你来我往,一时箭如雨下,阵营上空皆是起伏不绝的箭入□□的冲击之声。

而后又是“砰”的一声巨响,只是这一声巨响并没有散出浓烈的酸味,而是刺鼻的火药味。

纵使这城墙多么坚不可摧,经过刚才那翻醋浸之后,也都会松脆几分。第二轮进攻便要动起真格,熊熊燃烧的火石划过道道火红光亮,直向城墙而去,间或还有几枚微型炸药投入城墙,在那垒石已是脆弱不堪的当口只消轻轻释放,威力便足矣放大几倍甚至几十倍。

火光四射间,城墙巍巍颤颤,在某个瞬间轰然坍塌,碎石滚落,扬起浓浓烟尘。大军自碎石之间长驱直入,直捣王庭,而展柔则与苗士清率长宁卫驻守营地。

今日这一战,虽则被贺若朗逃脱,但在贺若图的全力追缴之下,想必也定不会让他逃脱。眼下看来,贺若图可算大获全胜。只是在这高台下,在这黄昏中,在这碧野血海间,又倒下了这许多乌楚战士,不多时日后,他们就将化为累累白骨。

展柔看着走在身前的贺若敏,觉得夕阳下这个属于十七岁少女的背影凄然十分。

这样的血海,这样的杀戮,这样的殷红漫野,贺若敏已经历过很多次。

乌楚的男孩女孩自小便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作为乌楚王族血脉,更需要精通骑射之术,而贺若敏也在五岁那年就展现了过人天赋,也因此得到了老乌楚王,也便是她叔父的赞赏与疼爱。

乌楚地处北境,向来无拘无束,惯喜自由,但乌楚王族的子子孙孙都需要学习汉人典籍,不仅仅是为了强盛王族血脉,更是为了强盛乌楚,希冀有一日能从草原走向中原。

身为乌楚公主,她自然也是要学习的,不过她只喜好兵书。事实证明,她也的确有将才之资,十三岁那年便献上一记助老乌楚王伏击剿杀突娄罗部。而直到十四岁那年,她才第一次真正踏上战场,第一次领兵出征。也便是自那时起,她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做刀剑无情,什么叫做血流成河,什么叫做战争,什么叫做死亡。

曾经她以于那沙盘方寸指点江山为人生一大快事,然而当她真正身陷沙场,于那刀光剑影之间冲锋陷阵时便开始畏惧。不是畏惧自己死,而是畏惧“战”字背后流下的滚滚鲜血,那属于别的生命的鲜血。也是在那第一次上阵杀敌之时,她分了神,被一枪挑落马下,是巴木救下了她,将她背出战场,自己却当胸中了一箭。

后来,当她一次次站上战场时,当她一次次拿起刀时,曾经的复杂情绪便开始渐淡渐远,直至消散。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纷乱杀戮,闻惯了这样的浓烈血腥,听惯了这样的凛冽风声,还是因为自己已经麻木近乎于冰冷。

或许二者皆有。

若只有战争才能阻止战争,那么便用战争挽救更多生命。

这是王兄曾告诉过她的。

十四岁那年,王兄轻轻拍着她的背,用他的手握住她沾满鲜血的手。

忽然,贺若敏觉得眼前的夕阳有些刺眼,面前那成山的尸体仿若已化作白骨。惨烈冰凉的白射入她眼中,留下久久的刺痛。

她转过身,想要避开那刺目的痛,却被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拥入。

迎着那昏沉夕阳,展柔看见那朵蔷薇花敛起了在那烽火汹涌中锐利的刺,只余单薄花瓣在风中摇曳、颤抖。

她默然叹了口气,看着那最后的一线天光逐渐消失于天地相连处。之后,那翻覆云涌的深红淡紫也便渐渐散尽,转而染上浅浅的墨兰,及至黑夜降临。

那日于破云岭中,她隔着烈火看他静默立于夜色。那时她很累,很累,于是便不再去想是否能逃离那漩涡,于是便由那焰火融化那些血与泪。

那时便只是逃避而已。

不去面对现实的杀戮与残酷,不去面对生命的消亡与沉默。

而当今日,在她看见那城墙轰然坍塌之时,在她看见这遍野尸身之时,在她看见那个凄然背影时,她想要做些什么。

如果战争不可避免,那么战争之后不该是血火的延绵,而该是太平安乐。

如果死亡不可避免,那么死亡之后不该是消散的遗忘,而该是生命永存。

***

当那朵蔷薇的花叶不再摇颤之时,她松开怀抱,面前女子已换上如往日一般的轻快笑颜,只有微微红肿的眼睛出卖了她的哭泣。

贺若敏拉着展柔坐到那高台之阶,在这混杂了血腥的晚风中,在这凌乱混沌的战场后,赏这无月的夜色。

“展柔,你说图熊追上贺若朗了吗?”未及展柔开口,贺若敏却又自言自语喃喃道,“我猜贺若朗定是逃往东境,大概会碰上返程的苦陀城和楼摩城大军,而他们定然会选择在乌兰谷设伏,但图熊肯定早料到他们的计划……所以,不用担心,最迟明晚……明晚,他就会回来了……”

展柔微微偏头看向身侧的贺若敏,轻轻一笑,眼里涌起几分柔软。

这对兄妹在旁人面前总是装出一副兄友妹恭的模样,可私下里却是翻天覆地,兄不友妹不恭,却偏偏让人觉得这翻天覆地的真实暖意四涌。

这个私下里在王兄面前从没有好话,只会用花样百出的精灵古怪捉弄他的妹妹,却在怕他被贺若朗威胁生命时派出她最信任的手下和精兵冒死送信,却在怕他再一次受到那个人的伤害时第一个站出来想要保护他,却在怕他孤身入王庭有危险时挥出了第一鞭,却在他追缴敌军时依然筹谋盘算。

而图熊,这个有些令人发笑的名字却是贺若图对这个妹妹的疼爱与宠溺。

贺若敏四岁那年,也便是她与贺若图的阿妈去世后的第一年,孤月城爆发瘟疫,城内万余人感染,死者不下千人。瘟疫最严重时,王庭也出现了感染者,贺若敏便是其中之一。

那时,贺若义雄被老乌楚王派往乌楚南境巡视草场和马场,王庭内便只剩下了十一岁的贺若图和贺若敏。因这瘟疫实在太过凶猛,贺若敏便被移至王庭最偏僻的一处宫室,只有几个固定婢女伺候药食等一应事宜。

原本贺若敏的病情已有所好转,不曾想却在第三日夜里高烧不退。贺若图不顾老乌楚王对他下的禁令,灌了一碗药后便跑去亲自照顾贺若敏。守了两日两夜,贺若敏终才退了烧。

贺若敏睁开眼后便看见床边趴着的已是双眼乌青,面容浮肿的贺若图,贺若敏登时笑开了花,大叫一声:“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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