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楚
揽月轩中,萧启慎正对着一副绘于绢布之上的大盛疆域图凝神注目。
“微臣参见陛下。”
萧启慎转过身来示意内侍吴承去将展柔扶起。
“朕记得,当年同展卿常于这揽月轩煮茶品茗,如今想来竟仍似昨日一般。刚巧前几日平江府送了些新茶,你我君臣二人便只享得这半日清闲。”说着,萧启慎便往殿侧茶案处走过。
吴承见势忙跟了上去,欲要整理篾席时却听萧启慎道:“今日朕要同展卿作这林间居士,竟要免却这些规矩才是,吴承你且退下。”
这段时日为着那濯清楼,萧启慎始终不得欢颜,如今吴承瞧着陛下难得有了这般心情,唯恐又惹得龙心不悦,只应了声“是”后便匆匆退出了揽月轩。
萧启慎扶着案边坐下,又指了另一侧的篾席向展柔道:“朕方才说要享得这半日清闲,你便也不用顾着君臣礼节。从前你祖父同朕私下里向来如此,你且勿要拘束。”
“是。”
萧启慎从罐中取出茶饼放入碾槽后便握了碾轴一来一回,一来一回碾着,泛着微黑的茶饼便于碾堕之下渐次散开。
“你可认得这是什么茶?”
展柔向来不惯饮茶,因而虽也曾读过《茶经》《水品》之类的典籍,晓得些许茶事,却于识茶、鉴茶一类事上一窍不通,便只摇了摇头。
“平江虎丘。”
萧启慎将碾轴放在一旁,从方才碾碎的茶叶间挑选出粗细适中的放入茶釜煎煮。
“听说你不惯饮茶,所以便挑了这花茶来,味道多几分甘醇,想来好入口些。”
“谢陛下体恤。”
“这一点倒是与你祖父不同。不过既已知晓了茶名,朕便再考考你,不知展卿可知晓有关这平江虎丘的一桩旧闻?”
“传闻盛元朝时,有一朝中要员行至平江,因闻平江虎丘盛名,便欲以官职之利让当时管理茶园的虎丘寺住持献茶。住持向来谨守公义,故而拒绝献茶。那位朝中要员便以酷刑逼迫住持,住持抵死不从,并命人将园中数十株茶树连根拔去。”
讲到这里,展柔便做了结束之态,不再继续。
萧启慎放下茶勺,将其中一杯置于展柔面前:“似乎还差个结尾。”
“至此而结,虽有猝然之感,但意已尽,何须累赘。”
萧启慎大笑:“好一个‘但意已尽,何须累赘’。朕倒觉得那位住持似乎太过执拗,若圆融些,或皆可保全。”说罢,又饶有兴味般道,“不知展卿作何感想?”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萧启慎眼中似有深意,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来,品品朕的手艺如何。”
“谢陛下。”
茶香四溢斜日间,余香袅袅也有几分醉人。
展柔仍端正跪坐于一侧,萧启慎只半倚着案,缓缓道:“听说你们在临江还遇见了桓家大公子?”
“是。”
“桓家大公子是叫桓……”
“桓谨。”
“哦对,桓谨。”萧启慎拍了拍脑门,“朕记得。那时朕还常常与桓潜说,将来他这个儿子定也有一番作为。谁想到,那个臭脾气居然生生把自家儿子逼出了家门,算起来竟也有十几年了。”
萧启慎说着便又直起了身,见展柔坐得端端正正,只笑道:“果然是年轻,方才饮得朕已有了几分醉意,你倒是精神。”随即又将话头转了回去,接着道,“若非桓潜这几年总是病恹恹,朕倒想让他在朝中多留几年。不过好在还有桓白,他这个小儿子倒真是一表人才,将来必是我大盛能臣,也必为辅佐太子临政之重臣啊。”
听到这时,展柔心下原本无甚波澜,如今也不由得激起几分涟漪,却只依旧如方才一般的淡然神色道:“陛下正值盛年,何须费神操劳这些事情。无论是微臣,还是桓大人,亦或是其他大人,皆为陛下臣子,自然当以侍奉陛下为重。”
“瞧把你吓得,是朕糊涂了,怎说了这般不经之谈。罢了罢了,今日本就是闲话而已,展卿莫要往心里去。”
“是。”
***
自出了揽月轩后,展柔便往城东而行,她要去海州馆拜见数日前才至京都的乌楚世子。今日熙和帝叫她往揽月轩不只是为了做那般闲话,还是为了那位她即将见到的乌楚世子。
如今她便是大盛鸿胪寺卿。
大盛建国之初,北境常受柯提、乌楚南侵之扰,其间尤以乌楚最盛,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及至盛元一朝,盛元帝在与柯提、乌楚毗邻的燕州、晋州、秦州、甘州北境设下军事重镇、派驻将帅,又招揽了许多平民入军籍,平时劳作,战时出征,如此方才让北境常年来的战火绵延之状有所缓解。
在这四州中,因晋州、秦州、甘州驻守将帅都由皇帝亲自提拔任命,将帅虽有统兵作战之权,但实际军权仍握在皇帝手中。唯有燕州不同,现今燕国公陈普的父亲陈启伦是开国功臣之一,立朝后便受封燕国公,领了当年随他征战的将士驻守燕州,因此,燕州军说起来竟也可算作半个陈家军。
陈普于盛元二十五年袭了爵位,任了燕州军主帅,多年来驻守北境,抗击乌楚,屡建战功,再加上经两朝而累积的声望,使得陈氏一族数年独霸燕州。
到了熙和一朝,陈普更是自恃军功,未曾将朝廷放在眼中半分,放任陈氏族人在燕州欺凌百姓,徇私枉法。燕州十府之中,有七府主事都是由陈氏扶持上位,剩下的州治青阳还有大名、蓟城三府知府虽有心护持百姓周全安宁,却无力与陈氏抗衡。
萧启慎一直有心削藩燕州,除此祸乱,却因乌楚之扰而屡受掣肘,如今却是不同了。熙和十七年,柯提自乌楚西境耶罗关东侵,七日便攻下乌楚四城。战火东延,老乌楚王亲自披甲上阵,虽平息了战乱,收复了失地,却致旧伤复发,轰然病逝,临终时留下遗诏传位于他的王弟贺若义雄。
然而,老乌楚王的三个儿子却都不听服于新乌楚王,纠集了部下拥立老乌楚王的长子贺若博博为新乌楚王。贺若义雄派兵平乱,两年才将贺若博博和他两个兄弟及部下彻底清剿。
三年战乱让乌楚国力衰微,民生凋敝,如今已是自顾不暇,自然也不会在此时南侵大盛。贺若义雄也屡屡放出信号,有意与大盛交好。如此一来,让熙和帝担忧的北境之险便暂时无虞,因此,熙和帝必定要趁此时机平乱燕州。
而就在上月,也就是桓白与展柔离京前往临江后,乌楚王便派了世子贺若图来访大盛。大盛若能借此机会与乌楚定下邦交,便可保平乱燕州无忧,而能否建交的关键便在于乌楚世子。
乌楚世子贺若图是贺若义雄次子,却因是贺若义雄原配所出嫡子,又兼自幼聪敏伶俐,深得贺若义雄喜爱,贺若义雄即位后便将贺若图立为世子。
传言中,这位乌楚世子虽聪明伶俐,却最是顽劣非常,只一味摆弄些无用玩意儿。却因生得一副俊俏容颜,又专会花言巧语,便蒙骗的乌楚王对他喜爱有加,立了他做世子。可惜贺若义雄草原英豪之名,却败在了如此小儿身上。
海州馆是大盛接待外国宾客之地,如今这里便也只有乌楚世子和他的使团,因此一进这海州馆就看见许多编花辫,持弯刀,单耳坠环,窄袍皮靴,看起来似是护卫的人把守在一间屋外,其中一个穿着与其他人略有不同的护卫见到展柔后便上前将她拦下。
展柔微微一笑,随即一揖:“鸿胪寺卿展柔拜见乌楚世子。”
展柔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一声:“普普,不可对展大人无礼,还不快请大人进屋。”
那个叫做普普的护卫便朝展柔一拜表示歉意,随即将她请至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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