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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1 / 2)

武陵

那夜色下的各自凌乱似是未曾发生过一般,学堂里一切如常,一切平静,一切安宁。

邬先生依然在学堂屹立不倒,威慑四方,众星捧月,一呼百应。

展夫子从善如流,第二日便将那手里的小竹板换成了大木棍,却一直未寻得机会试上一试。

展先生不再费尽心思去笼络小祖宗们难以捉摸的心肠,恢复了往日一般不温不火的态度,只愿小祖宗们终有一日能够懂得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道理。

小祖宗们则是一边念着“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一边为九连环抓耳挠腮。而更令他们抓耳挠腮的是,邬先生说了,九连环由他代为保管,每日只让他们在学堂内解半个时辰,过了时辰便要乖乖上交,专心念书,名曰苦中作乐,别有滋味。小祖宗们一心追随邬先生,只好乖乖听话,别说起义抗争,就连一句抱怨都没有。

春花将逝,炎夏将至,院内那株梨树也已褪却琼枝。

父女俩坐在石阶上,望着那满目琼芳散尽后的丰硕。

很久没有和阿爹一起这样静静坐着了。

从前她常与阿爹在内院竹阁望月赏景,但自从上次与那人在梨花下、石阶上一番静坐后,她觉得此地甚佳,今日便拉了阿爹来这里,还特意拿了一壶酒给阿爹斟满奉上,以慰展夫子这段时日被小祖宗们冷落的受伤的心。

“今日这酒真是不错。”

展铮才抿了一口就赞声不绝,而后便将那剩下的大半杯一饮而尽。

“当然不错,这是杏花楼的玉卮春,是我专门买来孝敬阿爹的。”

“柔儿长大了,知道买好酒给阿爹了。不像从前,只管藏你阿爹的酒。”

展柔却撇了撇嘴,又给自己满了一杯,举杯向展铮笑道:“阿爹莫要误会,虽是孝敬您的,却也不可贪杯。阿爹饮这几杯便也罢了,剩下的就让女儿代为效劳。”

一语过后,她便要去夺酒壶,展铮却也反应得快,一把将酒壶抢过抱在怀中。

“既是孝敬我的,岂有代为效劳之理?何况你一个姑娘家,成日里的饮这许多酒像什么话。”说着便又要去夺展柔手中的酒杯。

展柔向后微微一仰,将手缩了缩,眉头一扬,笑意盈盈道:“欸,阿爹您忘了。”说着她摇了摇手中杯,“这还是您启蒙的呢!”

展铮登时眉头一皱,无奈地摇摇头。

“好了好了,阿爹莫怪,女儿还是知道分寸的。”

展铮叹了一口气,缓缓道:“阿爹自是知道你惯是有分寸的,只是想着从小你便没了阿娘,这些年来一直跟在阿爹身边,也没个姊妹互相照应,有许多事阿爹都照顾不到……阿爹对你不起啊……”

听得这话,展柔眉头便沉了下来,将酒杯放下,挽过展铮柔声道:“阿爹,莫要如此说。自打我记事起,便记得阿爹您对展柔的好,您教我读书识字不让我一生庸碌,您教我处世之道不让我一世混沌……虽然从未见过阿娘,自是有遗憾的,但是我真的很满足,很满足……”

展铮轻轻抚着女儿的发,望向那无垠的天,默然良久。

盛元三十五年,那时还为太子的熙和帝代先帝监国,朝野上斥责他弑父夺位的声音纷纷不绝,尤以盛元一朝被封为江国公领荆州而治的钱奉先为首。钱奉先在荆州为非作歹多年,致使荆州民不聊生。

及至盛元末年,熙和帝早欲铲除钱氏一族,钱奉先这一马当先的斥责便给了熙和帝最好的机会。当时,任荆州都指挥使一职的展铮接京都密旨清理钱氏一族,却不想钱奉先鼓动他在荆州势力最强的六府府军起兵叛乱,一时间荆州大地,焦土绵延。

展柔的阿娘便是在那样的兵荒马乱中生下了她,却遇产后血崩,匆匆而去。得到消息时,他身在襄城府,因战事难以抽身,连她阿娘的最后一面都未见得。他悔恨非常,当初便不该让她阿娘留下,该早日将她阿娘送回京都的。

十八年来,他将展柔视为掌上明珠,将自己一生所学尽数教予她,不是存着什么样的期盼,只是希望她这一生明明白白地活着。倘若日后他不在她身边了,她也不至因蒙昧无知而沦落尘埃。

他看着展柔一日一日长大,长至如今身上未有半分娇柔之气,反倒多了难以想象的坚忍,他欣慰却也忧心。他在一日,便能予她一方屋檐安身。若他不在,这样一个女子行走世间,该是不易。

正凝神愁思之时却听得展柔笑道:“阿爹,莫要说这些伤心话了。算算日子,也该准备今年的桃花酿了,自家酿的酒没那么烈,我给阿爹多存些,外面的酒便可少喝些。”

展铮看着女儿眉眼盈盈,便也收了那悲伤,点头应道。

“那明日便要劳烦展夫子了,正好趁机多和那群孩子亲近亲近,重新夺回阿爹您的学堂大权。”

“雨相今日和我说明日他一早便来学堂,阿爹怕是没机会啊。”

展铮万分惋惜地叹道,却见展柔微微垂了眼,半晌才缓缓开口:“邬先生说,他也想看看桃林景色……”

展铮见自家女儿如此神情,又听得这话,心下了然,不觉喜上眉梢,一时也将那悲伤尽数散了去,捋了捋胡子笑道:“好,好!有雨相在,阿爹也放心。”

“纵是没有邬先生,阿爹您也该放心。”展柔正色道。

“是是是,阿爹放心,只是柔儿……”展铮顿了一顿,“这段时日,阿爹看你与雨相很是相投,阿爹也瞧着雨相为人不错……”

“阿爹,邬先生为人是不错,教学有方,处事和善,您就别在女儿面前再念别人的好了。若再念,女儿可不依了。”

展柔轻轻巧巧将话头一转,展铮也自觉不好再说下去,只得应道:“好好好,阿爹不说了,不说了。”

展柔取了酒壶给她甚是通情达理的阿爹又满满斟了一杯奉上:“阿爹,请。”

月色淡了一些时,展柔欲要扶展铮回内院歇息,展铮却说今夜月色极好,想要再多坐会儿,展柔便点头应了。

及分尽了这一壶酒,展铮已有些微醉,方才被冲散的悲伤一时又袭上心头,便取了那剑来,趁着这醉意,趁着这月色,酣畅而舞。

展柔回至房中,躺在榻上却并无睡意,依稀间听得风中行刃的凛冽之声,便披了外衫轻声出了房,却见一人于那梨树下,于那空庭中醉兴舞剑。

她望着那人的身影,眼角逐渐泛起湿润。朦胧间,她看见了这十八年来阿爹的含辛茹苦,看见了这十八年来阿爹鬓边被岁月染上的白,看见了阿爹心底的怨和恨……

及至那朦胧更深些,却又看见了另一个人。

那人同样在舞剑,却不是于这梨树下,不是于这空庭中。

那人衣袂翩然,水色清冽。

她隔着那晶莹帘幕,望着重叠的影,心头笼上一层薄雾,却看不破,穿不过。

***

京都城外,武陵原上,灼灼十里芳菲,漫漫山野缤纷。

去年春时,巧锁婶说想做些桃花酥便跟着展柔来采花,结果那桃花酥做的十分失败,非常失败,于是前日展柔去邀巧锁婶一同往武陵原时,遭到了巧锁婶十分决然,非常决然的拒绝。结果,目光尖利,心思敏锐的邬先生昨日无意瞥见了那竹筐后便要一同前往。于是,与她同游这武陵美景的人便成了邬先生。

邬先生如沐春风,心旷神怡,觉得这武陵桃源当真是难得一见的人间仙境。

展姑娘已将这武陵桃源赏了一年又一年,所以并不为这春深似海的繁花盛景感到惊异与赞叹,只是却不想扫了邬先生的兴致。

于是,当邬先生赞道:“春风春花春景明,当真是世外桃源,无双之境。”她点头称是。

于是,当邬先生咏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她点头称是。

于是,当邬先生驻足,朗然笑道:“美哉,美哉!”她点头称是。

于是,当邬先生叹道:“可惜美景非常驻,落英难再寻,若得此生葬于这桃花树下,倒也有一番风流韵致。”她点头称是。

“……”

及至再深处,桃花便开得更盛、更艳了几分。展柔徐徐停了步,向身侧那人道:“邬先生,就在这儿吧。”说着便走到一棵树下,细细看,细细挑,细细摘,细细闻。

邬先生便也学着她的样子,走到那同一棵树下,细细看,细细挑,细细摘,细细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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