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揽月行·肆
翌日清晨,昏睡了一天一夜的程萧仪终于在女儿孝敬的目光中醒来了。
“爹,你最爱的南瓜粥,酸豆角馅的包子,鸡肉馅饼,还有银耳燕窝,秦子涣专门给你弄来的,你想先吃哪个?”程莠目光殷切地看着程萧仪。
程萧仪非常不自在地在女儿殷勤的照顾下坐起了身,身上的伤口让他只能半靠在软垫上,他指了指桌子,哑着嗓子道:“喝水。”
“行,我这就给你倒。”程莠立马倒了杯温热的水,小心地喂给程萧仪。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伤口还疼吗?精神怎么样?有胃口……”
“停停停,打住,”程萧仪连忙打住程莠的话头,一针见血道,“想干什么就说,屁话真多。”
程莠笑眯眯地道:“先吃点东西呢?”
程萧仪一擡手,道:“先说事,不然这饭我吃不踏实。”
程莠笑了笑,一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裹着的手帕,打开托在掌心里,里面是一堆碎片——轴承的残片。
程萧仪沉默了一会,擡手给了程莠一记不轻不重的丁壳,道:“兔崽子,你又跑哪去了,危不危险?”
程莠委屈地揉着额头道:“你再这么管我,我就找我娘告状。”
“嘿,反了你了。”程萧仪又要敲她,她赶忙捂着额头跳开了。
程萧仪垂下手叹了口气,对程莠招招手,无奈地道:“过来,给爹看看。”
程莠“嘁”了一声,走上前把手帕递了过去,程萧仪却没管那帕子,而是擡起手揉了揉程莠的脑袋。
程莠一愣,别扭地低下了头。
程萧仪道:“你这性子,跟你娘当年真像。”
程莠道:“三爷还说我像你呢。”
程萧仪笑道:“不听话的时候确实像。”
程莠把手帕搁到程萧仪的被子上,转头哼了声。
程萧仪看着手帕里的残片,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有些心力交瘁,他问道:“在山崖下捡的?”
程莠道:“嗯。”
程萧仪道:“人呢?”
程莠摇了摇头。
程萧仪意料之中地一点头,伸手拨了拨轴承的残片,知道现在再瞒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于是他开口道:“当初你爷爷游历关外,救下遇刺的先皇,数月后,先皇亲自登门拜谢,送上此画——倾山倒海图。”
程莠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幅画的由来。
程萧仪捏起一片残片,看向自家女儿,说道:“但是这幅画其实是我画的——先别急着开口,听我说完——那老皇帝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他想拉我雾山下水,坑我画了这幅画,把一些秘密藏在了这幅画里,事后还故意放出模棱两可的传言,结果被有心人夸大其词传成了谣言,说什么天下之匙,得了它就能号令武林,都是狗屁,我为了不引火烧山,就把画扔了。”
程莠接话道:“这么说您还做了件好事?您不是把画当赌注输出去了吗?”
程萧仪瞪了程莠一眼,程莠撇了撇嘴,程萧仪道:“我再胆大包天,也不能把这种东西拿去赌吧——别用那种眼神看你老子,找打——这画其实是被太子,也就是当今皇上拿走了,我当时还以为那少年是来解围的,直到今年夏至时,这幅画又横空出世,我才知道这小皇帝比他老子还精于心计,他不当皇帝谁当皇帝,谁也斗不过他。”
程莠皱起眉,道:“这么说,这爷俩是合起伙来算计我们吗?”
“乖女儿,你还是天真啊,”程萧仪把残片扔回手帕里,道,“我雾山那一亩三分地也没什么值得算计的,只是给人家当了马前卒罢了。”
程莠不解:“为什么?”
程萧仪把头靠在软垫上,望着床顶徐徐道:“这就说来话长了……画值钱的,是那一方玉玺印,画轴值钱的,是轴承里的‘旋镜纹’,就刻在轴承内侧,它本是一个小型的折叠机关,打开是可以铺展开看到完整的旋镜纹的,但现在这个轴承碎成了渣,拼也拼不起来了。”
程莠捏了几片残片,完全看不出端倪,便问道:“旋镜纹是干什么用的?”
程萧仪道:“与之契合的,是‘月相格’。只有用相契合的旋镜纹,才能打开月相格,如今毁了一半,估计也不顶用了,也许运气好的话,仅用一半说不定也歪打正着罢。当初先帝高调放出倾山倒海图的消息,就是为了引出月相格,但天不遂人意,我从中插了一脚,月相格出了意外。”
程莠紧跟着问道:“什么意外?”
“与倾山倒海图一样,‘下落不明’了,”程萧仪加重了语气道,“这爷俩到底想干什么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很清楚,这与百年前一场兵变有关,乃至我雾山十年前遭此横劫,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程莠一脸凝重地看向程萧仪,道:“莠儿不明。”
程萧仪看向程莠,沉吟道:“简单点来说,就是朝廷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下一盘‘倾世’棋局,这盘棋下了足有百余年,我们都是棋子,而如今,已经到了决一胜负的关键时刻了。莠儿,这件事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的多,这也是爹不希望搅进来的原因,漩涡太大太深,连为父都看不清来路,遑论是你。”
程莠在意的却不是这个,她问道:“会怎么样?”
程萧仪摇了摇头,沉重地说道:“我不清楚他们是要文斗还是武斗,‘倾帆’之策推行至今,小皇帝应当积攒了不少筹码,怕是要‘不鸣则已’了。”
“武斗?他们要打仗吗?”秦怿扶着脑袋,头重脚轻地问道。
“不见得,现在各地没有征兵的指示,我爹也还坐镇京中,打不起来的。”贺琅说道。
“我从江淮过来的,国泰民安,都很太平。”贺珩接着道。
“你们说,那个月相格是什么东西?”程莠问道。
“不知道。”
“没听说过。”
几人皆是摇头。
“照我姑父这么说,这些事好像和我们没什么关系。”秦怿支着脸道。
贺珩点了点头道:“现在那什么纹也不在我们手里了,似乎没什么威胁了。”
“珩哥,”程莠看向贺珩道,“可是你弟弟还是‘倾帆’的御舷使,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贺珩恍然大悟:“对哦,琅儿,你成天待在这里,边大人知道吗?”
贺琅没理他,秦怿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那怎么办,这不就跟盲人摸象一样吗,累。”
贺琅瞥了他一眼,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需不需要把另一半旋镜纹找回来,照程叔的说法,这东西好像又无关紧要。”
程莠道:“我爹说,倾山倒海图只是个引子,那裘若渊当众抢画不就是个饵吗?那这个饵是谁抛出来的?”
秦怿道:“反正我只知道那人不仅没上钩,还摆了我们一道。”
话题又陷入僵局,几人一时沉默,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们完全是一筹莫展,程萧仪又像个甩手掌柜,真是急死人不偿命。
程莠忽然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得弄清楚穆洛衡到底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秦怿当即坐直了身子看向程莠,“我警告你,你别乱来啊。”
程莠瞅了他一眼,烦躁地挠了挠头。
贺琅忽然心生一计,看着三人道:“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
几人凑到一起,贺琅小声地说出了自己的计策,余下三人面面相觑,而后一起点了点头。
这时,段歆薇走进小酒馆东张西望起来,远远地看见几人后,眉开眼笑地跑了过去,而她的身后还有个顾纹大少爷。
段歆薇一转身瞪他道:“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顾纹义正言辞地道:“谁跟着你了,少自作多情,我是来找莠爷的——莠爷!”
顾纹越过段歆薇,兴致勃勃地凑到程莠跟前去了。
段歆薇翻了个大白眼,刻意跟这个形似马屁精的人拉开距离。
程莠向段歆薇招招手,而后对着顾纹一挑眉,算是打招呼了,她道:“你爹怎么舍得把你放出来了?”
顾纹笑着道:“我跟我爹说来找你,他就放我出来了啊。”
程莠有些牙疼地看着他道:“你爹就不怕我打你啊?”
顾纹一脸认真地道:“不啊,他说你打我,可以让我在鞭策中成长。”
合着老子舍不得打儿子就让别人打是吧。
程莠:“……行吧,坐坐坐,歆薇也坐啊,别傻站着了。”
段歆薇拘谨地点点头,文文静静坐到了程莠身边,她发现她的师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她有点不敢坐过去。
秦怿鄙夷地看了顾纹一眼,不屑地“嘁”了一声。
顾纹一边拉了个凳子堂而皇之地就插到了程莠和贺琅之间,一边对秦怿道:“秦神医,好久不见,你怎么黑眼圈这么重,精神欠佳啊。”
秦怿懒得理他,转过脸又趴到了桌子上,他昨夜被程莠说的那个意味不明的药丸整得一夜无眠,点了两根凝神香都没用,好不心累。
顾纹又转头看向身边一脸阴郁的贺琅,十分没有眼力见地道:“兄台,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师妹都已经与我冰释前嫌了,你也别拉着脸了,都是朋友嘛。”
段歆薇拆台道:“谁跟你冰释前嫌了,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行吗?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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