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测人心险·伍
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秦怿与贺琅匆忙踏进前厅，脸色都不太好，秦怿更是气得握住拳头，浑身发抖。
秦怿冲到程莠面前厉声道：“我十二岁学医，为了解你的毒，连剑都不练了，数十年苦研医理，就是为了不想你受折磨，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混成个神医？对，是可笑，我配当什么神医。我就是一个连自己妹妹的毒都解不了的废物！”
程莠的目光冷淡至极，她冷笑道：“是我可笑，一个破毒有什么好解的，一群人整天心惊胆战，就为了我这么个活死人，今天看着好好的，指不定明天就毒发身亡了，这倒也好，就不用你们……”
“啪！”
程萧仪怒不可遏，扬手一巴掌甩到了程莠的脸上，那力道之大，把程莠的脸都打偏到了一边。白净的脸颊上顿时显出五个鲜红的手指印，红了一片。
程莠的牙磕破了口腔内的嫩肉，血液瞬间就顺着唇角流了出来。
屋内所有人都沉默了，一时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话。贺琅心头大震，心中五味杂陈，他心疼地看着程莠，下意识地擡了擡手，却没有立场上前一步。
程萧仪打完就后悔了，程莠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她。他以前虽然严厉，也会因为她犯错而惩戒她，但从未如此不由分说地就动了手。
屋内的气氛一时压抑到了极点，程萧仪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打巴掌的手僵在空中，脸上也带着点不敢置信。
程莠微微偏着头，沉默地用手背抹了把唇角的血迹，在唇边留下一抹嫣红，她把口中的血沫子都咽了下去，僵持了半晌，而后她抿着唇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几个人都愣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地道：“对不起……方才我言语有失，不该说那些混账话冲撞父亲。”
程萧仪放下手，闭上眼睛换了好几口气，才上前一步抓着程莠的手肘要把她拉起来，口气生硬道：“起来。”
那一瞬间，他好像苍老了好几岁，眼角的皱纹也跟着深了几许，无端地渲染了鬓角的花白。
程莠却执拗不起，只是道：“莠儿言语犯上，该罚。”
程萧仪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再次翻腾而起，他怒极反笑，松开手指着程莠道：“好，好，好得很，不愧是我程萧仪教的女儿，罚，罚！”
程萧仪一擡手指向门外，喝道：“跪，出去跪！三个时辰！谁也不许给她求情！”
“姑父？！”
“程叔？！”
程萧仪不理，一动不动地指着门外，程莠也不反驳，铁了心要跟程萧仪犟到底，站起来就走到门外，衣袍一掀对着正门跪得笔挺，面无表情，什么情绪也未表露。
秦怿又气又心疼，在程莠和程萧仪之间看了几个来回，不知道该劝哪个，急得汗都下来了，求助地看看贺琅又看看郭为钧。
贺琅更是没立场插上话，只得跟着把目光投向了郭为钧。
郭为钧也是气得浑身的肉都在颤抖，但他主要是气程萧仪居然真能下那么狠的手，一巴掌打得血都流出来了！小的混蛋就算了，老的能不能就不要跟着瞎添乱了！
“程言琼你说的是人话吗？莠儿有伤在身，你让她跪三个时辰？！你明知那毒扰人心性，莠儿说这些话定非本意，你吃饱了撑的跟一个孩子较真？！还下那么重的手你真行啊！”说着郭为钧几步跨到门外，拉着程莠的胳膊，“别跪了，起来，有什么好跪的，犟什么犟，起来！”
郭为钧擡眼给贺琅和秦怿使了个眼色，两人连忙冲上前去一人一边架着程莠的胳膊，程莠本还拗着劲不愿起，但架不住两个男人劲太大，硬是给她拽了起来。
郭为钧道：“赶紧给她送回去，给她伤口处理一下，别让她乱跑了。”
郭为钧看着程莠红肿的面颊，都有一种把巴掌甩到程萧仪脸上的冲动，多大仇多大怨啊？！孩子心中有龃龉，当爹的不细心劝导就算了，还拳脚相向？！还真他娘地以为棍棒出孝子吗？！
程莠被拽了起来，不知是膝盖跪太狠磕着了，还是脚上有伤，刚起身就腿软地踉跄了一下，贺琅与秦怿二人着急把她带走，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因此也不等她缓一缓，贺琅眉头一皱，擡手拉住胸前的系带环扣，指尖一挑环扣便松开了，他随手把锟山剑甩给了一旁的秦怿，而后一矮身不由分说地把她背了起来，又快又稳地向院外走去。
秦怿也是条件反射地抱住了锟山剑，被那重量压得一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贺琅已经背着程莠走出了几步，他连忙跟上去，什么也没说。
他看着程莠垂落在身侧的禁步，心中又窜起一阵火，擡手就想给她一记丁壳，半晌没下去手，到底是没舍得：“我给你的铃囊为什么不戴？你是一点话都不听。”
程莠瞥了他一眼，委屈巴巴地道：“要你管。”
言罢，她把头埋在了贺琅的颈窝里，不去理会气急败坏的秦怿。
贺琅一惊，心下泛起一阵酸甜，他既心疼又无奈，只得冲秦怿抱歉地一笑。
秦怿想把贺琅拍土里的心都有了，但奈何他现在背着他的妹妹，他不好动手，愤愤地哼了一声，打算先把这个祸害安顿好，再找贺琅算账！
果然他早上的感觉没有错！
前厅里郭为钧愤怒地盯着一语不发的程萧仪，程萧仪本也是想给自己个台阶下，没拦着贺琅他们把程莠带走，面对郭为钧的眼神，他头疼地按了按太阳xue，拂袖道：“行了行了，骂也骂了，你够了啊。”
郭为钧上去就给了他一拳：“下手没轻没重的，给孩子打坏了怎么办？”
程萧仪擡手虚挡了一下，道：“我没想打她，但你听听她说的什么混账话。”
郭为钧换只手又给他一拳，道：“她混账你不混账？她混账都是跟你学的，这些天成日拿着张破画从早看到晚，也不知道关心关心你女儿，她心里难受你不知道？非得吵上一架你才开心？”
郭为钧说一句就打他一拳，直叫程萧仪想反驳又没法还手：“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我行我素，孩子大了，凡是要商量，问问她愿不愿意，秦芸不在你身边，你是不是连爹都不会当了？”
程萧仪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但不否认郭为钧说的句句在理，他连忙让郭为钧打住，连声道：“我错了我错了，今日是我行事鲁莽了，老三老三，你怎么跟个怨妇一样，打住打住。”
郭为钧连出了十几拳，停下手看着程萧仪道：“替我师侄打抱不平不行？”
程萧仪扶额，道：“其实这也是夫人的意思，她很是忧心莠儿。”
郭为钧道：“我想嫂子的意思应该是让你跟莠儿商量的吧，她那么通透的人怎么可能做这种愚蠢的决定。”
程萧仪面露尴尬地咳了两声。
郭为钧叹了口气道：“还有那什么山什么海的图，前两日莠儿给你的时候，你也让她别管，她心里肯定有怨怼，我真搞不懂你，你一边想让她担起重任，一边又不愿让她吃苦受罪，哪有这么好的事。”
可能这就是为人父母的矛盾心理吧，他知道自己的女儿要强，坚韧，终有一日能扛起雾山，再也不需要长辈的扶持，他也一直是这么希望的，可他的女儿现在恶毒缠身，他怎么也放不开手，这些年虽一直放任她在外游荡，却从未有一刻真正放下扶着她的那只手。
程莠自是都知道，所以她才更不愿如此，她走过绿野大江，走过大漠残荒，走过千岛沧海，走过西域大川，她想走得远远的，想摆脱那一只只牵着她的手，她最怕的不若于将她囿于方寸之土，用最温暖的东西摧毁她一点点筑起的壁垒，溺死在温柔乡里，比废物还废物，窝囊的刀都拿不起来。
程萧仪疲惫地用手遮住眼睛，说道：“我一辈子坚决果断，唯独狠不下心放开自己的女儿，我就想，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能多保护她一天。”
郭为钧道：“你觉得这样对吗？”
程萧仪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芜崎山之战以前，我把她看作一把刀，想把她练成我心中的锋刃，对她严厉又苛刻，芜崎山之后，我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
这可能，本就是个无解的题吧。
郭为钧默了默，问道：“那画的事你怎么办，上次鬼影都找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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