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白心意
两人黏黏糊糊许久,才整理好衣物下了船,负着手一前一后走到了别院门口,看着要多正经就有多衣冠楚楚。
颜苒昂首看着别院牌匾,眸光一沉:“水月山庄,我知道这个地方。”
顾明谨心虚地屏住了呼吸,似乎不敢接话。
“夫君,你在这养过一个孩子。”颜苒没有疑问,用的是陈述的语气,声音发闷:“还总和另一位娘子一同来看他。”
她提的是前世之事,算是戳破了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事到如今,她也不需要秘密了。
“抱歉,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顾明谨牵住她的手,温声解释:“他是霜儿姐的孩子,先天便不足,我带张素芫来,是为了给他看诊。”
“是沈觅霜和符衍深的孩子吗?”虽然颜苒早就有所猜测,但只有听顾明谨说,她才能解开那个心结。
“嗯,符衍深死后,霜儿姐憎恨于我,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撞死在了我面前……”顾明谨尽量说得平静,眼神倾泻出一些悲伤。
那日的天很冷,沈觅霜穿着一袭单薄的孝服,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在大理寺附近拦住了顾明谨。
这是一处寂静的小巷,静得落针可闻,她红着眼看着顾明谨,神情悲怆。
“顾少卿,果真秉公执法!”她躬身行下一礼,发出凄厉的笑声:“霜儿替天下百姓,拜谢顾少卿。”
沈觅霜是先贤王妃身边的大丫鬟,自小看着顾明谨长大。
在顾明谨的印象里,她总是温柔地笑着,给予自己最体贴的关心。
贤王妃倚重她,顾明谨也是真心把她当做姐姐看待,贤王府的人,也都将她视作亲人。
而现在,他害死她最爱的人,被她当做了最恨的仇人。
“霜儿姐,节哀。”顾明谨微垂着眼,指尖在轻轻颤抖:
“若你愿意,贤王府永远是你和孩子的家。”
“我看着少卿长大,从心眼里将您当做弟弟。”她往后退了几步,笑得惨烈:
“可少卿却亲手逼死了我的挚爱,毁了我的一切。”
“抱歉,霜儿姐。”顾明谨眼尾发红,抱拳躬身,朝她行下一礼。
他喉口发哽,说不出一句话。
在惨烈的事实面前,所有言语似乎都变得苍白起来。
“我一直在想,我做什么能让少卿痛苦一辈子。”沈觅霜晃着头,神色癫狂:
“我想杀了颜苒,让你也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
顾明谨神色一变,却又听她道:“可是我发现,你根本不在乎她,她对你而言,不及夫君对于我的万分之一重!”
“所以,不如这样,让我和孩子死在你面前吧,哈哈哈……”沈觅霜大笑着,举起襁褓,奋力朝地上一砸。
顾明谨目眦欲裂,飞身疾扑过去,衣裳从地面上擦过,身上划出血痕,在那孩子落地之前,将他接到了怀里。
“呜啊……”孩子被惊到,手臂挥舞着哭泣,哀戚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
砰——顾明谨还未来得及查看孩子,便听得身边一声巨响,沈觅霜的头骨被墙撞碎,血液喷涌而出,而她只是瞪着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顾明谨,嘴角还残留有一抹诡异的笑。
那一刻,即使是见惯尸山血海的顾明谨也慌了,他抱着孩子怔愣地坐在原地,嘴微张着,只有泪水在不断往下流。
“呜啊……”刚失去母亲的婴儿放声啼哭,尖利的声音如同鬼魅的嚎叫,带着不甘与怨恨,在巷子里不断回响,经久不散。
这场噩梦,纠缠了顾明谨整整两年,直到重生于过去,才消散于轮回,化为一声唏嘘。
哪怕顾明谨表现地再平淡,颜苒也能感觉到,前世的他遭遇了一场怎样的噩梦。
但因为怕她为难,顾明谨从未与她说过此事,一个人默默承担了一切。
她拥住他,似乎是在承诺:“你放心,如今他们一家会好好的。”
“我们也会好好的。”顾明谨揽住她,心里隐隐不安。
抱歉,因为,那是不可能的。
颜苒在心里道。
“希望如此。”她给了他一句缥缈的回应,眼角却滑下一滴滚烫的热泪。
那滴泪隐没于他的发间,消散于无痕。
水月山庄里的仆从很少,算上陈伯还有一对夫妇和两个护卫,平日就住在庄上,让这个的庄子有些人气。
“进出庄子只能走水路吗?”颜苒看着庄子里的人,不动声色地问道。
“也不全然,庄子之后是城郊,要绕一日才能回去,水路是最快的,只需两刻钟。”顾明谨没有察觉什么,反而是想起了船上的事,脸又红了红。
他转过身轻咳了两声,问她:“你方才说想吃那家羊腿?我让他们去买。”
颜苒昂首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庄上应当有食材,我们自己做吧。”
她扯着顾明谨的袖子,将他拉到转角处,踮脚搂住他的脖子:
“让他们去别处待一待,这里什么都有,我只想和你两个人。
明日晚上再让他们过来,可以吗?”
顾明谨并非没有疑虑,但颜苒一吻他,他便什么都忘了。
“是不是于礼不合?”心爱之人在投怀送抱,这是他最后的理智。
之后,颜苒所说的话让他脑中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夫君莫不是忘了,我们拜过天地的。”她的眼里有些委屈,低落地垂下眸子:“难道在夫君心里,我们还不算夫妻吗?”
“你是我唯一的妻。”顾明谨抱紧了她:“我让他们都走,传信去处理好护国寺的事,这里你想待几日便待几日。”
顾明谨低估了“唯一”两个字在颜苒心里的分量。
毕竟她从来以为,顾明谨前世是顺利过完了一生,他再娶了一位真正的贤妻,许还纳了妾,日子平顺,儿孙满堂。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世没了她,顾明谨依旧能好好活下去。
可是现在他说,她是他唯一的妻子。
他没有娶别人,也没有纳妾,她死了,他便要孤独一生吗?
她突然,不忍心去死了……
顾明谨去安排了,顺便换身衣服。
颜苒一头扎进仆妇走前留下的浴桶里,捂着嘴开始哭。
她好难过。
怎么会这样,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他从不知道她是“宋勉”,夫妻三年,他们甚至从未好好说过话。
可他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自己呢?
喜欢到,让她心疼……
他太好骗了,亲一亲便放下了防备。
这样的他,让她怎么放心留他孤独地面对这冷漠的人间?
颜苒决定,要给他留一些东西。
她简单擦了擦身体,换上仆妇准备的衣裳,有些宽松,她勒紧了腰带。
她在房中找了找,很快就找到了笔墨纸砚,快速磨了墨,铺平纸,她提起笔,深吸一口气,写下了第一行字——
“顾兄亲启:
吾乃冀州总兵颜伯成麾下参将宋勉——骗你的,我是颜伯成之女颜苒,假托宋勉之名,以易容术女扮男装,与你相识相知。
那日大漠黄沙,君飒爽英姿,余一见倾心,终身难忘……”
颜苒写到这里,蹙了蹙眉,将那纸揉成一团,准确地丢进了浴桶里。
人都死了,还提那个乌龙做什么,只会更惹他伤心。
她又展开一张纸,再次落笔:
“顾明谨亲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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