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六章:早春
黑暗之中,赵佶意识到自己的脑袋开始一阵阵地发晕,不知是眉寿酒的后劲发动,还是柳若眉适才让他服下的毒药开始起效。只听前方嘶地一声,瞬间双眼被一点烛光刺痛,整个密室在摇曳的光亮之下渐渐显现出原本的样子。他环顾四周,房间应该紧挨着刚才外面的雅阁,但未设有窗户。右面列着一排排高至屋顶的木架,屋子左侧靠墙是一组座椅,前方一大片空地,正对面的墙上悬着长剑,匕首等若干兵器。
“这里原本是樊楼西楼的一个仓库,藏储些酒器金石之类。如今我将它作为私用,密室的机关我已做了改造,一旦入了密室锁就只能从里面打开,外面的人没有三四个时辰是进不来的。”柳若眉说着走到一把扶手椅边一指:“官家,还请在此稍作休息吧!”
赵佶也无意反抗,此刻对他的“影娘”言听计从,对自己并没有坏处,便就着桌椅顺势坐下。柳若眉擡头对林于二人道:“我给你们两个时辰,在这里把图中的谜题给解了,不然别想置身事外,我们四人唯有一起死在这密室中。就算等外面的救兵进来,皇帝也已经是一具尸体。”
“柳姑娘,这谜题已经藏了数十年,如今才将这两张图合到了一块,短短两个时辰要破解迷局,岂不是比登天还难?”于墨霄皱眉道,他此刻已不再唤她名字,而是尊称一声柳姑娘。
“不是还有你的林姑娘在?难不倒她。”柳若眉嘴上说得利落,话里却带着一种别样的情绪,于墨霄顿时语塞。
林寒初不急回答,和于墨霄二人一起走到赵佶身前跪地叩首:“民女二人斗胆,恳请官家恩准。”
赵佶点头道:“朕知你们救驾心切,这未尝不可。”
“谢官家。”林寒初起身对柳若眉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官家恩准,我和墨霄不如就放手一试吧。”林寒初淡然道,顺势从木架上拿起两个烛台,点着了放在桌上。于墨霄打量了一眼四周,从墙上取下一柄悬挂着的长剑,露出一个锁钩。他比较了下位置,大约高过他的头顶一尺,待回头看向林寒初时,对方也正盯着锁钩微微点头:“不错,就这里吧。”两人想的一样,林寒初小心地将画轴捧到墙边,于墨霄解开画轴外侧的束带,将天杆中间的绳带小心挂在钩上,用手拉了拉确定牢固后,才和林寒初一人一头,将两端轴头捧住,一点一点往下展开,直到整张画全部垂挂在墙壁上。
这一刻所有人都悄无声息,空气似乎变得凝滞,甚至连呼吸都暂时静止。密室之中,只有忽明忽暗的烛光,照着四人的目光游走于墙上画卷。林寒初捏紧自己正在微微冒汗的手心,她凝神而视,却不知从何看起,她觉得仿佛画中关于早春的一切都近在咫尺,但转念之间一切都变得不可触摸,只停留在画心纸被之上;她仿佛融入画面之中游走于古道溪间,却又浑然觉得自己不过视置身世外冷眼旁观众生芸芸;她仿佛一下子看全了画上的山石嶙峋、枝桠丛生,可又意识到所有意象都笼罩在一层薄雾弥漫之中,什么都在眼前却什么都看不通透。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身后有人道:
“玉堂昼掩春日闲,中有郭熙画春山。鸣鸠乳燕初睡起,白波青嶂非人间。” 林寒初的背后响起赵佶的声音。于林二人总共才见过赵佶头一两回,故而并未察觉他声音的变化,而柳若眉与他相处数月,此刻却发觉向来沉着和蔼的皇帝,嗓音中居然无法掩饰地透露出丝丝激动。赵佶所念的乃是当年苏轼形容郭熙《秋山平远图》时所写的七言绝句,此刻虽然眼前的画作不同,但意境却相似贴切。
林寒初愕然从片刻恍惚中被打断,她才迫使自己回过神来,赶紧闭了闭双眼,以冷静观画的心境再去审视画卷:如传闻中一样,《早春图》是一幅名副其实的大中堂,宽三尺高五尺给人一种气势上的压迫感,当悬挂于墙上之后,的确很容易让人有身临其境的错幻。
林寒初上前几步伸出两指,沿着画面缓缓在半空中移动:“从画面最下方的巨石延伸而出,经过‘之’字迂回布局,铺设出中间的松植岩壁、流水楼阁,继而隐入叠叠云雾之中,最后在画卷最上端再次出现‘之’字远山,漂浮在若虚似幻的云雾之上。在布局上,郭熙的做法和其他名家相类似,上下留天地,中间大山堂堂, ‘十字’章法将画面撑得饱满丰富。”
柳若眉尖亮的嗓音在一旁道:“所以你看出什么了?”
林寒初摇头:“从构图上来看,并没有太多刻意之处。”她凝视了一会缓缓又道:“空间感官上,这幅画讲求进深幽远远近难测,近景是硕大的窠石上挺拔的古松,石头轮廓线条粗犷之中层次丰富,笔势侧卧,较为宽粗,两株巨松的枝干针叶则极尖细挺健;树石运笔粗细之间变化甚大,用意则纤细灵巧,笔墨酣畅,千态万状,如行草书之流畅婉通。
“郭熙的运笔内藏玄机?”于墨霄问道。
林寒初踌躇道:“我曾经记得先生在教我观赏山水画时提到过一则关于郭熙的轶事,说当年郭熙看人在造山水壁,他看着觉得好奇,便叫那人不要用泥掌工具,而改用人手将泥巴附于墙壁之上,成型后发现凹凸错落,没有一处是相同的,甚为独特,等风干之后再用水墨画形,添加楼阁人物,这样造出来的山水壁浑然天成,别有风格。所以郭熙对手和笔的运用,向来有自己独到的方法,这几乎是他的一种职业习惯,并非专在《早春图》上显现。仅从笔法和笔触上去查找特别之处,未必可行。”她顿了一顿,再次指向画面中间:“画面中上方有主山,虽接近中轴位置,但因时有云雾穿绕其中,并没有厚实主山的压迫感,反而转转换为一种充满变化的形态。中轴上的主山并非单一峰头,而是一个若隐若现的“之”字形。较高的山头右侧,再配以左侧另一较矮峰岭;这一高一低、一主一辅的山峰配置,丰富了山体形态,此外,恐怕当时郭熙在作画只是还用它来比喻了一种朝纲和社稷的秩序。”
“最高的这座山峰,是比喻……比喻当年的神宗皇帝?“于墨霄破口而出。
林寒初点头:“我想应该是的,大君之临,寓理于物。不偏不倚,非显非蔽。”
于墨霄眯起双眼来回查看了描绘主峰的笔触和细节:“寒初,你看出什么特别?“ 林寒初摇头,于墨霄又将目光投到右侧,突然心中一动道:“我知道了,适才在外面,赵柘提到全图上唯一用了不同颜色笔墨描绘的就是右侧这组楼阁,这样一看,果然它的颜色与其他部分不同,会不会奥秘就在此处?“
“左右两边,一边是平原河谷,另一边是重岭楼观,一边烟云飘渺,一边厚植浓阴,一虚一实,一重一轻,看似不对称,却隐隐将河谷上方的两抹远山轮廓与右侧重岭连在同一个水平线上。郭熙故意用这样的一种别出心裁的手法,将看画人的注意力引到了右侧,但是又没有失去整个画面的平衡感。至于这楼阁,如适才赵柘所说,伪造者制造了假的舆图,并将线索指向了这座楼阁。这一点上这个人巧妙应用了当时郭熙的作画意图,显得很聪明。若这个人真的心思缜密,就不会将这幅画里藏的真正线索那么明显地重复在它所设的圈套之中,而是会凸显这个楼阁的重要性,反而遮掩好最重要的线索。”
于墨霄点头:“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可是如果这也不对,那这幅画上果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以推敲吗?”
林寒初思索道:“或许这个迷局当真需要借助第二幅画才能解开。” 她走到桌边,将漆盒中的舆图取出,小心翼翼地展开在桌上。这张舆图她曾经在无人处独自展开看过数次,对上面的内容和细节几乎了然于心。这张舆图的样式与赵柘的那张不同,它的画法不是立体的界画,而更像是一般实际使用中的舆图,只是俯瞰的平面图。林寒初挪过一盏油灯将舆图照t亮,四人凑到桌前,于墨霄看了一眼舆图,又转头看了墙上的《早春图》,噫地一声喊了出来。
“怎么了?“柳若眉问道。
“这…你看这两幅画的尺寸?”于墨霄道:“这舆图粗略估计,才一尺半宽,长也仅两尺有余,明显比《早春图》小了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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