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拭剑
于墨霄一行人回到开封,已经临近中秋。满城桂香,秋高气爽,走在开封城内的大街之上不由得让人精神一振。柳若眉与于沈二人告别后便先回了商梁派。眼看还有两条大街就到了御剑派,于墨霄想着这次离家几个月,当初又是偷了师弟的贺礼偷跑出来,预料不免父亲的一顿责骂。
回到家中天色已晚,第二日一早,于墨霄收拾干净,便去于中仁房中问候。走到庭院门口,只见于中仁正在练剑。父亲年近六十,但身体向来康健,自从不再为官专心打理御剑派和江湖事宜后,父亲的功力更胜从前。此刻于中仁耍的是一套御剑派武功——御剑十二式,此剑法是他年轻时所创,分为十二式,对应十二个地支和十二个时辰,每一式融合了飞禽走兽的动作,又突出一种根本的武功基础。比如丑式侧重臂力拳路,而卯式侧重轻功弹跳,辰式修炼的长剑使用的得心应手,午式主要是下盘功夫的门道。每个御剑派的入门子弟在最初几年都必须将此十二式练习娴熟,配合入门心法,方能算得上是一个初级的御剑派弟子。这套武功也是学习御剑派其它上乘武功心法的基础,于墨霄早在十岁时就能把这套功夫打得像模像样,在师兄弟中算得上是天资聪颖。
于墨霄在一旁默默看着父亲打完一套,不敢做声。于中仁翻身完成亥式最后一个一掌一剑合并收回的招式之后,左手剑诀放下,幽幽吐气,朝于墨霄道:“霄儿,你可算回来啦!”
于墨霄惭愧道:“父亲,孩儿知错了,特来向父亲请罪,请父亲责罚!”谁知于中仁并没有大发雷霆,反而捏了捏半花的胡须,叹道:“你师妹一早也来见我,已经将你们路上大致的经过都告诉我了。你可知道,这次你们是有多危险,又是有多幸运?”
于墨霄沉吟:“父亲说的可是刘一照师叔一家遇害之事?”
“不只是这件事,更是你破坏季焕之女婚事,又卷入承天教灭门一事。”于中仁顿了一顿,“你父亲我虽然做了几年武林盟主,好在这些年江湖上还算太平。你可知我们于家当年能够在朝为官,而今又能立足于这江湖之上,靠的是什么?
于墨霄脱口而出:“自然是父亲的为人和武功修为。”于中仁摆摆手,擡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霄儿,你如今武功得我真传,已然不弱,行走江湖早已不怕那些鼠辈。但是就这江湖上的t资历和洞察人心,毕竟还是年资尚浅。为父当年在朝为官,而如今人在江湖,处处身不由己,如履薄冰。当初能够弃官从武,靠的是在朝堂之时未做过对武林同道残害打压之事,而又与官府打过交道,承蒙武林朋友看得起,才能任这盟主一职,从中协调,方使这些年来朝堂和武林之间相安无事。而在武林而言,这些年来为父靠的也是正邪分明,未包庇一个邪人,也未残害一个正派中人。”
于墨霄回道:“父亲教导得是,墨霄今后在江湖上行事,必定多加考虑周全。”于中仁续道:“此次去给季焕贺寿,你却意外卷入了承天教之事。这两派之间的原委曲折,实属复杂,或许要追溯到二十年前的旧事。你年纪尚轻,原不该卷入这些陈年旧事。但是既然你已经救了林擎之女,又与季焕为敌,日后若再遇到承天教和烈鹰门的人,应当如何应对,你现在可知道?”
于墨霄自在舒州与林寒初分手之后,其实还未来得及细细想过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只觉得江湖和朝廷各方势力似乎都对承天教一事多加干涉,而刘氏父子又被严亮所杀,其中必定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虽然气林寒初故意隐瞒身份,可是想到她的种种遭遇,她如今处处遭人追杀,也不知如今是生是死,他不免觉得心疼,甚至想马上回到舒州去找她。可是如今自己已经回到开封,依然是御剑派的少主,两人身份处境悬殊,又该如何应对,自己一时实在矛盾。于中仁见他面露难色,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从你的所见所闻而言,季焕和严亮是不折不扣的恶霸,而林擎之女则身世可怜?
于墨霄被父亲说不了心事,不由得一愣,支支吾吾道:“父亲,我…”再也说不出话来。于中仁正色道:“霄儿,你我皆是江湖中人,人生无数抉择,走错一步,便会满盘皆输。对于你这少年之人,更是如此,一失足则再难回头。”
于中仁在园中的石台石椅前坐下,左手举起刚才练的那柄长剑,此剑的剑柄为黑色玄铁,雕出玄武与白虎相斗之图案,剑柄尾部镶着一颗碧蓝的松石,周围刻出弧线,如一人之眼,定睛而望。剑身长六尺有余,隐隐闪着寒光。他右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青藤色布,缓缓从剑底望尖上拭去。来回几次,动作缓而有力。
他擡头看了看于墨霄,继续说道:“霄儿,在你看来,事情表面的确如此,但烈鹰门并不只是欺压善民,他们同样控制着建州一带的势力,旱路水路的通行不说,单是数万人口的吃住,都还仰仗着烈鹰门的维系。此外,据为父的消息,烈鹰门的背后,还有一股更强大的势力。季焕此人无勇无谋,你和他打过交道应该不难判断,而要屠戮乘天教,甚至让林擎毫无防备地束手就擒,绝不是他这样的人可以轻易办到。因此他背后的势力,是你我应该加以打探和防范的,如今这个时候又怎可与他公然为敌,打草惊蛇?”
于墨霄重重点头,他父亲轻叹一口气,道:“再说到林擎,哎,其实当年他与我一同在朝为官,当年他是王安石的左膀右臂,此人文武全才,为人耿直狂傲不羁,在官场得罪了不少人,但也不是奸险小人。为父当年对他倒是有几分敬佩。可是神宗皇帝过世之后,高太后掌权,朝中大变。当年和王安石变法关系密切的人,都遭到排挤,林擎也是在那时退隐江湖的。可是没过多久,我便听说他卷入命案,后来又听说他创建了承天教,独霸京西南路一带,势力不容小觑。江湖上传闻他广纳教中,干的是和官府作对,打家劫舍的买卖。虽然我非亲眼所见,但倒是和林擎当年的性子颇为吻合,想必多半是真。”
他将擦拭完的长剑还入剑鞘:“近年来,江湖上的各大门派,和承天教多少都有些梁子。少林、蜀山、御剑、商梁各派在承天教手里折损的弟子不少,各派纷纷都将其列为邪教,也不足为奇。这次承天灭门,林擎之女年幼,并未参与承天教的江湖恩怨,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情有可原。但是我听你师妹所言,你不但想带林寒初回开封,和她言语之间还颇为亲密,可有此事?”
于墨霄听到父亲颇有责难之意,心想这该死的沈之妍,小妮子眼睛真是毒辣,竟然连他和林寒初之间的暧昧关系,也瞧得清清楚楚,还不折不扣地告诉自己的老爹,这下想抵赖也只会越描越黑。他又怎么会知道女儿家的心思,特别是在自己在意的男子身上,他爱盯着谁看,他又特别关心谁,其实是一清二楚。沈之妍自小就和于墨霄青梅竹马,其实早早就对这个英俊潇洒的大师兄心生爱慕,只是她年纪还小,而于墨霄又只把她当妹妹看待,因此从未在于墨霄和外人面前透露过半分,但实则心里很是在意。于墨霄与柳若眉本来被两大门派看好,将来要结秦晋之好,这事于中仁和秋下真人都早已默许,可是没想到这次居然来了一个林寒初,还与师哥如此亲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让于中仁知道呢?
再者,于墨霄此人生性坦然,做什么都不会藏着,对林寒初从建州到舒州一路,实则处处关心,常常在意她的一举一动,他自己浑然不自知,而旁人却瞧得清清楚楚。如今他见于中仁这么说,也只好如实而答:“父亲,确有此事,林姑娘之前没有将真实身份相告,孩儿只当她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对她…对她…确是…十分在意。但刘师叔一家遇害之后,她故意隐瞒身份,我与她大吵一架,如今已与她再无瓜葛。”当自己说出再无瓜葛四字时,自己心中不禁一沉,他反问自己,难道真的从此再也不与她相见?关于她的事情真的可以不闻不问吗?
于中仁听他直言不讳,追问道:“霄儿,你与为父说实话,你对那林寒初,到底有没有爱慕之情?”
于墨霄被父亲的话打断思绪,见父亲如此逼问,他愣到:“我…我…孩儿不知道…”
于中仁语重心长地道:“霄儿,人的一生在于选择,邪人并非都以奸邪面目示人,可是却可将人牵绊其中。倘若你他日与那林擎之女成婚,即便她对你没有邪念,可是她出身邪教,与她在一起,便是与整个武林,整个朝廷为敌。这你有想过吗?你虽非邪教之人,却要承受邪教所面对的一切,你的大好前程,就此陨灭!趁现在还来得及,及时抽身才是。”
于墨霄听到这话,仿佛泰山压顶,脑中嗡嗡作响,他知道父亲全然是为他好,才和他说这番道理,可是要他真的从此铁石心肠,他又实难说服自己。
正在两人僵持之际,突然听闻小厮来报:“老爷,商梁派掌门,秋下真人携同弟子柳姑娘前来拜访。”
于中仁站起身来,对于墨霄说:“霄儿,你随我一同前去。”于墨霄轻叹一口气,只能随着他一起去了前厅。
话说这秋下真人虽然是出家的道姑,但性格却是风风火火,一见到两人,便走上前来:“哈哈,于掌门,近来可好啊?”
“一切安好,真人可好?”于中仁道。
“若眉昨日刚回到开封,说起和墨霄、妍儿一同在舒州遇见回来。这次两个年轻人还好有惊无险,也算是一次历练了。于掌门你说是吗?”
“可不是,这次之妍得蒙柳姑娘搭救,在下还没登门道谢,倒是师太先来造访,于某真是惭愧。”
秋下真人连忙摆手:“于掌门见外了,都是自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她边说边看向柳若眉,又看看于墨霄,续道:“墨霄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天性纯良豁达,人品更是没话说。如今武功得于掌门真传,在武林中年轻一辈里也算是冒尖儿的。”
于墨霄见真人突然这么冷不防地夸起他来,赶紧回到:“真人见笑了。”拱手一谢,他侧头微微用余光带到柳若眉,只见她神态扭捏,颔首低眉,两颊似有飞红。他素来知道柳若眉对自己的好感,她的样貌,人品,武功也无一不佳,但对她却总觉得有种看不透的神秘,教人无法亲近,因此从未对她产生过男女之情。无奈两派的长辈近年来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撮合,过去,他总是找借口一笔带过,从不正面回应长辈的要求。
秋下真人含笑道:“墨霄不必过谦待。”只听她又陆续和于中仁聊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都是一些门派中的事务,于墨霄也无心细听,只在旁陪着。突听得秋下真人话锋又t转:“我们若眉呢,是我从小一手带大的,她十岁拜入我门下,由我亲自教她武功,照顾起居,如今也已出落成个大姑娘了。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家,我们两派一直关系甚好,如今我有个提议,不知于掌门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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