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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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辰, 你过来。”
地窟石壁下，坐在那里的相爷爷说道。
相辰抹了一把脸，闷不吭声地站起来，来到相爷爷坐着的地方。
“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说出来。”
相辰咬紧牙关, 一言不发。
“爷爷是看着你长大的, 你心里想什么，爷爷还能看不出来？”相爷爷叹道，“是和周景明有关吧。”
如果仅仅是大太子搞事，相辰还不至于这样难过。
他来到地窟后，就噗通一下跪在石壁下, 什么也不说。
相爷爷一开始以为是紫穗浇水的事情, 这关乎春宴比试的结果, 相辰心焦可以理解。
但是, 当他和几个族中老人去劝说大家，试图调动起大家的行动力时，相辰依然没有反应，相爷爷就觉出不对了。
“如果是跟他有关, 爷爷就不担心了。”相爷爷继续说道，“景明一向通情达理，有什么都可以直接跟他说。”
相辰胸口憋闷到快要爆炸，如果再不说点什么，他可能要发疯。
“爷爷，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自作主张替他说话了！”相辰捏紧拳头, 大声说道, “他根本不可能通情达理的, 因为、因为是我推了他！”
相爷爷惊讶地擡起眉毛。
“是我……是我说好了要做他的武器，可是，可是……”相辰满面通红，眼眶里再次溢满泪水，“可是我用这双手，推了他，害得他跌倒，差点喘不上气。”
当他这么做了之后，立刻就后悔了，可是，那个佟九，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好出现在周景明身后，接住了他，还牢牢地抱着他，根本没有给相辰挽回的余地。
“你推了他？”相爷爷讶异，“没有被护体灵力反震吗？”
“没有……”相辰根本就忘了这一茬。
相爷爷沉默了。
他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相爷爷沉下脸，语气变得冷峻，“景明呢？不会被你扔在外面了吧？”
相辰使劲揉了一把脸，鼻间发出抽气的鼻音：“他和佟九在一起，就是他从天上带来的那个随从，他们……刚刚从外面回来。”
这短短几句，信息量非常大，相伯和周围几个老人都向这边看过来。
相爷爷撚须沉吟，过了一会儿，才说：“还记得你第一天带着景明回相天居，我跟你说什么了？”
“不要心急。”
那时候，相爷爷就看出来了，相辰和周景明的感情，完全是相辰一头热，相辰当时也非常迷茫，就问相爷爷，当初他的父母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相爷爷告诉他，他的父母会在一起，就像花苞会开放一样自然，因为他们两情相悦。
喜欢这种事，无法强求，对方不会因为你优秀就喜欢你，也不会因为你付出的多就回心转意。
“那我就没有机会了吗？”听到这样的话，当时的相辰沮丧地问。
“当然不是。”相爷爷说道，“爷爷给你四个字，只要能守住这四个字，你就能收服他的心。”
那四个字，就是——不要心急。
相辰不知道相爷爷为什么那么有把握，不过，他一向相信相爷爷，便照着相爷爷说的去做，他不急，他愿意慢慢等景明。
可是，大婚之后，他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时候，他开始着急了。
或许是所有人都来祝福他们的场景，让他产生了错觉，以为他们真的更进一步，结成了更深入的关系。
或许是称谓上的变化，让他觉得可以把周景明据为己有，周景明和谁走得近，都会让他感到不快。
或许是表面的夫妻一体，让他更加难以忍受私下里的距离，每次看到周景明因为可以和他保持距离而松了一口气，他都会感到心上割了一刀一样难受。
今天，埋下的心结，终于爆发了，他好像被嫉妒的恶鬼控制了一样，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
“那为什么心急？”相爷爷问道。
“我……”相辰捂住额头，沮丧的声音从手掌”
“大错特错，”相爷爷说道，“你是白象一族的血脉，继承了魔界最好的血统，你自小受到我们几个老人精心的教养，你的人品性格，都是一等一的。”
相辰迷惑地擡起头，看向相爷爷。
相爷爷要说的话，和他想象的有很大出入。
相爷爷正色道：“你知道爷爷为什么叫你不要心急吗？”
相辰不解，不要心急……还有为什么吗？
“因为爷爷相信我的孙子，无论人品相貌，还是性格脾气，都是很招人喜欢的，尤其是相处的时间长了，更加能体会你的好处，到时候，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对你产生依恋。”
相辰心中剧震，惊讶地望着相爷爷。
相爷爷也严肃地看着他：“你要知道，世上有两种喜欢，一种是天生的喜欢，一见面就会心动，这与很多方面的原因有关，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很明显，景明对你，没有产生这种喜欢。”
“但是还有第二种喜欢，就是细水长流的喜欢，在潜移默化中产生，后劲很大，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离不开你了。”
“我们魔界人是天生的捕猎人，血脉中流淌着狩猎的本能，狩猎最高的境界不是追逐和碰撞，而是布网和收网，就像蜘蛛静待在蛛网中央，等待着猎物自己走进来，不要心急，让他自由地在你的网里行动，直到沾满你的粘液，再也无法逃走。”
“小辰，你要相信自己，只要你相信自己，你就是无懈可击的，谁也不能把景明从你身边带走。”
相辰感到心灵仿佛经历了透彻的清洗，变得通透起来，他喃喃道：“相信自己……可是，如果春宴比试失败了，他们还是会把景明带走啊。”
“不，没有人能把两个互相喜爱的人分开，”相爷爷笃定道，“而且，你也太小看景明了，他是那种会随便被人带走的人吗？”
相辰彻底明白了，他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
周景明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任人摆布的人，就算是仙君强行把他嫁到魔界来，他照样能跟相辰签订战友盟约，如果他的心是向着相辰的，任何人都不能把他带走。
相辰抓住自己的头发，他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明明是害怕失去景明，才要拼命赢得比试。
可是，在比试过程中遇到不顺，却把脾气发到景明身上，把景明推到别人怀里。
还就这样扭头跑了！
简直蠢不可及——尊主大人倒是没说错。
他使劲抓着头发的时候，地窟门前传来一阵响动，族人们像水波一样散开，给来人让出一条路。
“小辰，你看看，谁来了。”相爷爷轻拍相辰的后背，相辰擡起头。
逆光之中，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四面张望着，寻找着什么。
相辰怔怔地望着洞口光芒耀目的地方，感到眼睛一阵酸涩，差点又不争气地掉下眼泪。
被景明看到这样子可不好，他是强壮的首领，是要成为景明的武器的人。
相辰抓起袖子，使劲地在脸上抹了一番，又捋了捋头发，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他转过头，面朝相爷爷：“爷爷，你看我这样行吗？”
相爷爷慈祥地打量着相辰：“很好，很帅。”
相辰有些不信，又找到年轻族人确认，确认仪表无碍后，他转过身，朝洞口走去。
“相辰，相辰，”周景明冲他招手，生怕他跑了一样，快步走过来，“你猜怎么着，我想到办法了！”
相辰一愣：“什么办法？”
“稍微有点麻烦，但是绝对有效，我需要召集一些勇士，跟我一起去火房。”周景明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相辰的脸，不管相辰怎么抹，还是会留下掉金豆豆的痕迹，“呃……这件事我必须得跟你道歉，我忘了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了，想起来之后，又忘记跟你说，佟九他炼了一把新武器，非要去山顶开光，所以我们才去了观月山。”
相辰怔怔地望着周景明，只觉得心口堵得慌，明明是他想道歉的，却听到了周景明的道歉和解释。
“不管怎么样，在最关键的时候，没能和你站在一起，你会生气也是正常的。”周景明搓了搓右手指尖，“所以，轰走大太子这件事，就交给我吧，算是给你赔礼道歉。”
相辰半晌没有回应，周景明担心起来，他看向一旁的相爷爷和其他族人：“不会是……魔宫已经出手，把大太子赶走了吧？”
“没有！”相伯立刻说道，“没有的事！”
“景明，你打算怎么做？需要相辰配合，就尽管说。”相爷爷也在旁边说，一边推相辰。
相辰往前跌了半步，正好停在周景明面前：“景明，我……”
“你还想不想赢了，快点召集人手吧，我需要肺气足的，不怕热的，能召集多少就召集多少。”周景明笑着说道。
相辰望向周景明，看到他明亮无碍的笑容，显然，刚才的事并没有在他心中留下痕迹。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周景明这样大度的样子，相辰并没有更好受一点。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相辰在内心警告自己，他应该回到那个积极正面的状态，凡事从大局出发，有个首领的样子。
“好，我现在就召集人。”相辰转过身，面向地窟里的族人们，“大家都听到了，景明有赶走大太子的方法。”
“嗯，而且这方法不用和大太子正面对抗，甚至不用看到大太子。”周景明说道。
相辰大声重复了一遍，族人们纷纷擡起头，看向这边，眼中闪动着好奇的目光——不用看到大太子？那要怎么赶走他？
“这可是大家立功的好时候，景明智计无双，他出的计策，还没有失败过，谁愿意跟着出来一起干，将来就是力挫大太子的英雄，走到哪儿都有吹嘘的资本！”相辰精准拿捏住年轻族人们的心理。
从负面心态中解脱出来之后，相辰的领袖魅力又回来了。
他变得自信，从容，面上浮现出掌控全局的光彩。
而族人们经过相爷爷和老人们的劝说，也重新拾起勇气，打算出去闯一闯。
“不就是一个大太子吗！他又进不来，我们怕什么！”
“是啊，我们相天居的人，不能就这样认输！”
“什么都不做的话，肯定会被看扁！”
年轻族人们呼喝起来，纷纷壮起胆子，重新走到前面来。
相辰的目光扫过众人，这一次站出来的人，有二十多名。
“好，各位都是相天居的英雄，来日分得幽炎结界，我相辰定会记得诸位的功劳！”相辰说道。
接下来，周景明按照提前商量好的要求，筛选出适合参与他的计划的人手，一共有八人，两人一组。
“大家跟我来，我们要快一点，目的地是中心空地旁边的火房。”周景明说道。
“我们戴上草编的帽子，遮住视线就行了，不往上看，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相马提议道。
“对啊！”“没错！”
“相马说得不错，我们也可以这样做，不管是下地干活还是提桶浇水，只要戴上草帽，不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吗！”相根也触类旁通，提醒其他没有中选的年轻族人。
如此一来，剩下的族人也可以行动起来了，田地里还有那么多紫穗等着浇水，他们没有闲下来的道理。
两边人马分头行动。
与此同时，凌波居内。
作为消息灵通人士，二太子师襄总是能收到魔宫传出来的第一手消息。
听说相天居再次向魔宫求助，结果被尊主大人无情驳回的消息，师襄简直要把肚子笑破了。
相天居真以为自己是根葱了，什么事都找魔尊解决，魔尊一开始是看在仙界技术的份上，帮了他们两把，他们就真的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找魔尊，为的还是些鸡毛蒜皮的事。
魔尊刚刚闭关，需要专注修炼，这时候不管是谁打扰他，都会打断他修炼的进程，想要再次投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就像人有起床气一样，这样三番两次被打断，就算是天大的事也会火大了，偏偏相天居用的还是——大太子吓得他们不敢出来干活了，这种可笑的理由！
也怪不得魔尊会留下那样的口谕。
“相辰蠢笨无能，哈哈哈哈哈……”师襄再次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一手撑着凌波台边上的栏杆，一手擦眼泪，对一旁的师无波说，“尊主大人终于认清老三的本质了，看来相天居大势已去。”
师无波点头：“二殿下智珠在握，算无遗策，如今大太子和三太子都算淘汰出局，幽炎结界就是咱们凌波居的囊中之物了。”
师襄笑道：“那是自然。”
师无波又道：“要说还有什么变数，那就是那位天上来的周尊者了。”
师襄敛起笑容，转向他：“哦？这话怎么说？”
师无波撚须道：“二殿下可还记得，那周尊者有一件法器，指哪打哪，很是厉害，曾经在山口平原立下赫赫战功。”
“你说的是那根……棍子？”师襄不想用这个称呼，但是，他获得的第一手消息里，传信人就是这样形容周景明的法器的。
“不错，那棍子很是厉害，据说连大太子的龙头都差点被它打破。”师无波沉声道。
师襄哪能听不出师无波的暗示：既然当初城墙一役，周景明都能打破大太子的龙头，现在大太子受限在幽炎结界外壁上，没有攻击力，等于一个靶子立在明处，等着周景明打，周景明焉有不打之理。
“哼哼，”师襄狡猾地笑起来，“你以为我连这点都算不到吗？”
“原来二殿下早有计划，属下愿洗耳恭听。”
“如果周景明真的按耐不住，用棍子攻击大太子，那才是真的如我所愿。”师襄笑道，“他最好穿破幽炎结界，打爆大太子的头，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一天之内，除去两个强有力的对手。”
师无波恍然。
打破幽炎结界可是重罪，之前龙爪宫的轰雷使就是破坏了幽炎顶，才遭到劫魔使尊的亲自审问，据说还用上了搜魂术。
如果周景明一时情急，用法器攻击结界外的大太子，要么攻击失败，仍然保持现状，要么攻击成功，击中大太子的同时必然破坏了幽炎结界，犯下重罪。
这两个结果，对于师襄来说，都是喜闻乐见的。
“二殿下不愧是二殿下，真是天纵奇才，三界第一聪明人也！”师无波全力夸赞道。
……
相天居，中心空地。
周景明带着八名族人来到火房前，命令他们立刻收集空地上堆放的河砂，用小推车推到火房里。
火房里，炉子已经烧起来，佟九正在炉子前守着，控制着火力，以便随时投入材料，开始熔炼。
族人们将河砂堆起数堆，直到周景明告诉他们可以停下了。
大家进入火房之后，因为有屋顶的存在，恐惧心理减少不少，也能主动配合周景明行动了。
“周尊者，我们还用收集其他材料吗？”一名族人问道。
“不用了，只要河砂就可以。”周景明说道。
族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些河砂能用来做什么，这些都是之前做砂浆剩下的废料，填砖头缝都嫌太松散，竟然可以用来制作赶走大太子的神器么？
实在是想象不来！
“现在，大家听我说，一定要听仔细，记牢了。”周景明正色道，“我刚才把你们分成了两人一组，接下来，我需要你们每组两人轮流做事，一个人负责用管子往液体里吹气，另一个人负责帮他看着有没有吹到位，一个人气竭之后，换另外一个人吹。”
“吹气？”年轻族人们不太理解，“要吹多少呢？”
“能吹多少吹多少，河砂融化后的液体会变得黏黏的，用管子往里吹气，就会鼓起来，变成泡泡，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
“牛尿泡！”立刻有鲜活生动的例子被举出来。
“对！就是像牛尿泡那样的东西，你们要用力吹大，吹得越大越好，但是注意不要吹破，当气泡变得太薄了，就停下来，把它放在一边冷却。”
年轻族人们满脸诧异，这工作实在太诡异了，首先，河砂能融化成粘乎乎的液体，他们就闻所未闻，其次，河砂融成的液体竟然还能吹成泡泡，这简直匪夷所思，最离谱的就是，这些泡泡竟然能用来赶走大太子——难道周遵者要把泡泡放到空中，挡住大太子吗？
不管了，现在时间紧张，干就是了。
反正周尊者的计策不会错！
大家立刻投入到热火朝天的熔炼工作中。
……
没错，周景明要做的正是——玻璃。
制作玻璃的方法听起来很简单，只要在火炉里灼烧河砂，直到融化，就可以获取液体玻璃。
这是因为河砂这种看起来没什么用的废料，其实里面富含二氧化矽，是制作玻璃的原材料。
在古代，玻璃是非常罕见、珍贵的宝物，这其实与玻璃制取所需要的温度极高有关。
矽石的熔点比铁还高。
对于古代人来说，费尽心思把炉温提高到一个新层级，却只制作出一种易碎、不隔热的材料，不管怎么说都不能算实用。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玻璃都是作为上层赏玩的贡品存在的。
周景明在想到这个主意之后，就立刻和佟九沟通，告诉他需要把火焰温度升到什么程度，河砂融化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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