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弥撒
小凤凰坐在床边晃着双腿发呆。
眼罩的小弟把他送到一个房间后, 掏出钥匙打开了他的手铐,又拿出一条黑布蒙上了他的眼睛。
凤凰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没敢乱动, 感觉到男人的手指碰到了自己的头发, 小心地问:“会系成蝴蝶结吗?”
男人一愣:“什么?”
他是专门负责运“货”的, 见过的这个年龄段俏丽的男孩儿女孩儿没有一千也有上百, 什么样儿的都有。
哀求他放过自己的,大哭大闹不肯接受被绑架和拐卖的现实的,威胁他自己家里有钱有势一定会把他们全都弄死的, 发狠想要找到逃跑机会的,甚至还有熟悉这些事情主动勾引的。
……但这么奇怪的要求还是头一回见。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又问了一遍。
但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蝴蝶结。”少年说, 用一种天真到让人不忍心做什么的语气问, “您知道蝴蝶结吗?就是像小蝴蝶的翅膀……”
甚至用上了敬语。
“我知道什么是蝴蝶结。”男人粗声粗气地打断他。
再任这小孩胡言乱语下去,他的心都变软了。
这对于当星盗绝对不是好事。
少年似乎被他粗暴的语气吓到了,不再说话, 低着头。
小美人的长卷发垂在两侧, 浅金色的发丝间见隐约看得见雪白的脖颈。
纤细得很。一掌就能捏碎。
像只鸟儿。
让人想要剪断他的双翼、再也不能逃离身边。
又叫人……只想放在手心里轻轻一吻, 然后予他自由。
男人感觉到他的低落, 不自觉因他的低落而焦躁起来。
……真是莫名其妙。
他见过那么多楚楚可怜的美人儿,可他眼里只有钱, 心硬如铁, 从不会为谁的哀求而动摇。
所以,眼前这个少年究竟有什么魔力, 不声不响, 连滴眼泪都没掉, 就叫他为之动摇?
星盗烦躁地捋了把硬硬的短发, 反复安慰自己,这并不违反规定,然后生硬道:“我会帮你系蝴蝶结,行了吧。不要再提要求。”
男孩仰起脸,尽管黑布遮住了眼睛,却好像还是能看见那双弯起的冰绿色眼瞳,以及长而卷翘的睫毛。
“谢谢您。”他欣喜道。
男人一时无言。
他干这行好几年了,经手的“货”不计其数,听到的咒骂、恳求、引诱也数不胜数。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感谢。
太奇怪了。
他庆幸自己第一时间挡住了小美人的眼睛,否则这样甜而软的语调,加上那双波光粼粼的漂亮眸子,还不知道杀伤力要翻几倍呢。
明明没有精神力,怎么比A级还要恐怖。
一不小心就会落入被蛊惑的陷阱里。
男人确信自己不能再多留,不然迟早被策反。
他加快脚步走到门边,却被叫住了。
“先生。”
一种怪异的、叫人不自觉想要沉溺的颤栗沿着他的脊椎一路往上飙。
男人头也不回:“又怎么了?”
少年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很娇气的样子:“我有点怕……您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
他不想回头的。
可是好像有无形的力量掰着他转过身去。
然后,看见双眼蒙着黑布的小美人坐在床边,有些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那曾让他联想到鸟儿的修长脖颈因为侧身的动作绷紧了线条。
那样纯洁,又那样……诱惑。
男人落荒而逃。
星盗离开后,屋里陷入寂静和黑暗。
纪攸并没有试图去解开那个被绑了死结的带子,尽管他确定那是个不怎么好看的蝴蝶结。
他有些困惑。
小神禽并没有意识到,诞生于世的这一年里,他遇到的所有动物、所有人类,都会不自觉对他好。
对他充满了保护欲和疼惜,或是朝圣般的顶礼膜拜。
他见过的世界全是善意,偶尔遇到一两次危险也总有办法化险为夷。
这是天赋,是与生俱来的强大治愈力带来的引力,是神灵的祝福。
纪攸对这些无知无觉。
他知道他喜欢人类,而人类们也都喜欢他。
……所以,刚才那个人为什么要逃跑呢?
难道是他变得很吓人么?
不、不会是变得不可爱了吧?
差点都要忘记了,凤凰想,自己最初的目标可是要变得可爱、被所有人都喜欢才行。
诶。
……这个目标,是为了什么来着?
小鸟儿认真地回想。
森林。
遇袭。
受伤的人类先生。
施展治愈力的受挫。
想起来了。
是因为想要变得很厉害,能够治愈约阿诺受的伤,才要超级可爱、被所有人喜欢,拥有充足的灵力。
在混乱的一天之后,在所有危险都暂时被隔绝在房间之外的短暂安全中,在仍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未知里,纪攸又想起了谢恺尘。
如果约阿诺在这里的话,一定能系很好看的蝴蝶结的。
约阿诺最厉害了。
上一次见到约阿诺……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是人类先生去洗澡,然后他躲回床上,突然变成人形,就逃跑了。
星盗们各个会享受,睡觉的床也要选最好的材料。
身下的床软得很,让纪攸想起谢恺尘的那张。
在他还是一团小毛啾的时候,总喜欢钻到被子里和人类先生捉迷藏,玩累了就窝在谢恺尘怀里睡着。
谢恺尘的怀抱。
那是全天下最最好、最最温暖、也最最叫他眷恋的地方。
小凤凰摸了摸自己和鸟儿的羽毛完全不同的光滑皮肤,思考起一个问题。
要是自己是现在这样的人形,也可以被太子殿下抱抱吗?
还能和约阿诺一起……躺在暖呼呼的被窝里,叽叽啾啾,然后还有晚安亲亲吗?
他的手指不自觉摸上嘴唇。
也是软的。
和小鸟的喙好不一样。
用这样的嘴唇去亲吻人类先生,会是什么感觉呢?
人类先生也会一样亲自己吗?
软软的、软软的嘴唇……
想着想着,他的体温开始升高,越来越热,像是被包裹在并不伤人的焰火里。
纪攸在无边的黑暗中张大眼睛。
这个感觉是……
*
舰桥。
上班时间摸鱼很容易被当场抓获,就算是星际海盗也不例外。
眼罩窝在舰长椅里打游戏,头目形象全无,时不时为光年之外的猪队友骚操作而骂骂咧咧。
视讯通话窗口弹出的瞬间,他吓得手一抖,PADD啪叽摔地上。
一般而言,通讯只有在被呼叫者选择接通之后才能成立。
除非,拥有强势的越级权限。
眼罩心疼地捡起才买没多久的陨星限定版PADD,见舰桥所有人都因为那特殊的铃声看向自己,皱着眉想骂什么,最后还是挥了挥手。
于是,信号转移,视讯画面被接通到舷窗的全幅光屏上。
出现在画面中的人形放大了许多,像个巨人。
光是对上视线,气势就不自觉矮了一截。
“指挥官。”眼罩讨好地问候。
画面中的男人晃动着面前的酒杯,酒液猩红如血,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又在玩你那破游戏。”
眼罩嘿嘿赔笑,没说话。
画面之外的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吱声了,雷就劈在自己身上。
男人哼笑一声,没继续深究:“还有多长时间?”
眼罩恭敬地回答:“十分钟后准备跃迁,预计8.5个标准时后抵达‘魔鬼礁’边界地带。”
“比预计提前了一点嘛。”
“这不是怕您等得着急……”
“打住,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男人擡眼,“我听说,你把一群游客带上来了?”
果然还是来兴师问罪了。
眼罩为难道:“事出突然,必须在那个时间启动,来不及把他们赶出去了。”
“有什么事要急成这样?”
“还不是那两个被条子抓住的蠢货。”
想到这个眼罩就恨得牙痒痒,本来所有交易都是在水面之下悄无声息进行的,这么多年来也没出过纰漏,结果这两个傻○非得捅到明面上来。
“不仅后面的‘货’没拿到,还惊动了首都区的警署。我们在首都区安插的人手级别不够,他俩的案子是最高警司直接负责的……”
“不用跟我说过程。”男人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结果。”
“一个死在医院里,另外一个跑了出来,不过我们已经处理干净了。”眼罩小心地观察着男人的脸色,“不会再闹大了。”
“我以为你不是这种废物。”男人点到即止,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潜台词是什么,大家都很清楚。
眼罩冷汗都要下来了。
男人的腕机有新消息进来,没心思再跟他多说什么:“不要再出纰漏了。”
眼罩啪的一声敬了个不标准但很用力的礼,几乎是喊出来的:“是,指挥官。”
对面人结束了视讯,信号消失前,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他的酒杯上。
鲜艳的,血一样的红色。
待屏幕恢复成透明玻璃,眼罩大大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听见周围的窃笑声。
他不耐烦地看过去:“有什么好笑的?”
其实挺好笑的。
关于眼罩哥平日里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但见了指挥官比孙子还孙子这回事。
真的挺好笑的……咳咳。
但大家还是赶紧噤声。
眼罩在指挥官那儿受了气,自然是不敢当面说什么的,但是完全可以把气撒他们身上。
谁都不想成为那个倒霉蛋,纷纷转回自己的工作台,眼观鼻鼻观心,大幅降低存在感。
眼罩自觉威严形象受损,很不痛快,小弟们又知趣地不来触他霉头,想发火都没地方……
不对。
也不是完全没地方发泄。
他差点忘了,还有份“大礼”在房间等着自己呢。
想起这个,眼罩舔了舔嘴唇,难掩兴奋。
他低头看着手里PADD失败的结算画面,发觉自己连骂人的心情都没了,只剩下期待与愉快。
破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温香软玉在怀,那才是他辛辛苦苦打工的最好奖励啊。
眼罩把先前当做宝贝似的金PADD随意地往旁边一搁,又随意地找了个副官过来代行舰长之责,马不停蹄回自己房间去了,美其名曰需要“休息”。
清点人质的时候舰桥机组都在坚守岗位,没有亲眼目睹全过程;好在这是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星舰,有任何八卦,尤其是管理层的八卦,基本都是以曲速传遍所有人的。
众人挤眉弄眼,表情一个比一个贱兮兮。
啥休息啊。
这哪儿能捞得着休息啊。
等到眼罩看向他们,又赶紧绷起脸当做无事发生。
眼罩其实知道他们都在干什么,但无心去管。
一想到回去就有小美人可以抱,嘴都要笑歪了。
那双清清灵灵的琉璃色眼瞳,那浅淡而迷人的香气……
他火急火燎往套房赶,连发现小弟偷偷乘高级军官专用涡轮电梯都没骂人。
“血弥撒”虽然是个明面上并不好听的星际海盗,但内部却是按照战斗舰队的模式来管理的。
包括三把手及以上的房间都称作“高级军官宿舍”。
就好像用了这样伟大又正直的名号,他们就能同样从宇宙的阴面走出来,变得光明似的。
“高级军官宿舍区”拥有全星舰最好的隔音材质,要的就是防止“长官们”的意思被来往的小弟偷听去;哪怕没有授权码他们根本无法进入这一层。
涡轮电梯门开,眼罩正巧看见先前自己指派送小美人过来的那个手下。
后者跟他打了招呼之后,急急忙忙往电梯挤,好像这尊贵的高级军官宿舍区一秒都待不下去了似的。
“哎你急什么?”眼罩拦下他,“火烧屁股了?”
“没、没有啊……”
支支吾吾的,更不正常了。
他之所以让这个手下而不是其他人负责这件事,就是因为这人向来对美色无动于衷,仿佛天生冷淡。
不然要是换其他人来,少不了揩个油什么的。
这手下的淡定是出了名的,被“血弥撒”招揽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他急匆匆的。
很不对劲。
眼罩毕竟也当了这么久的领头人,洞察力还是胜过其他人的:“里面出什么事了吗?”
手下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僵:“没有啊。”
“那你这着急忙慌地干什么去?”
手下挠了挠头发:“我、我内急。”
……这么文雅的词适合星盗说么?
手下脸涨得通红,还捂住裆,一脸痛苦:“哥,再不让我去真得尿这了。”
他们脚下就是从克巴星系重金购买的整块熟金地毯,清洁机器人每天要来回打扫三遍,眼罩没法想象它被什么味道玷污,赶紧挥挥手:“快滚快滚。”
“谢谢大哥!”
小弟一溜烟跑没影了。
眼罩看着他头也不回地钻进电梯里,摸着下巴,一脸狐疑。
难道真是小美人出什么事儿了?
可要真是那样,这小子应该也不敢瞒着自己才是。
星舰是密闭的,升入宇宙后更是无处可逃,瞒着自己有用么?
还不如早点认错早点超度。
他带着满腹怀疑站在自己房间门口,虹膜认证的自动开门会发出声音,眼罩想了想,还是手动开了门。
这种年代能记得随身携带门钥匙可不容易。
他放轻脚步穿过客厅,尽量不发出声音惊扰到里面——无论里面有什么。
卧室门虚掩着那张装饰得像个○趣酒店、充满了恶趣味的大床,已经蒙上了一层更加恶趣味的粉红色的纱帘。
灯光调暗到40%,映得帘布之后影影绰绰,从门口的角度看不大清。
他自己常年戴着眼罩,一方面是医疗用途,另一方面也的确是致敬古时候那些真正拥有“海盗”之名的经典装扮。
肯定会有不方便的地方,不过他也习惯了。
然而他因此衍生出了一重趣味,那就是看别人被蒙住眼睛会更加兴奋。
这也是为什么他特意叮嘱手下,一定要把小美人的眼睛蒙上,在这里等自己。
他走向床边,粉纱帘之后应当是有什么在的。
一想到那凝脂般雪白滑嫩的肌肤上面绑着一道色差分明的纯黑丝带,眼罩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哪里还能记住之前的提防。
眼罩错了措手,嗓音也变态起来:“嘿嘿嘿,漂亮宝贝儿,叔叔来啦……”
他猛地掀开帘布。
后面空无一人。
他见到的“影子”,是一堆垒起来的被子。
那同样红红粉粉的被子上,一根黑布飘飘荡荡,滑落下来。
眼罩的兴奋劲被泼了捧凉水,他拿起那根黑布,忆及手下那怎么看怎么反常的模样,一切都串联在了一块儿。
他咬牙切齿:“好小子,翅膀长硬了,敢自己藏‘货’了是吧……”
手下既没有直接把少年带走,这里其他房间他也没有授权码可以进,眼罩猜测他可能是把小美人藏在房间哪个容易被忽视的角落,等自己离开以后才返回叫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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