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殊途归2
兄妹俩好不容易重逢, 仿佛有说不尽的话。
温初言先前的官职已由其他人替上,如今他一介白身,乐得轻松自在, 把烂摊子都丢给谢怀蔺和江澧去头疼, 自己天天陪在妹妹身边,对后者嘘寒问暖,极尽呵护, 以弥补他失踪三年,徒留妹妹一人承担京城的风雨。
而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今日带温久踏青, 明日带她去游湖, 以至于谢怀蔺每次来找温久都扑了个空。
“姑娘和温公子关系真好。”
双儿舀了碗粥递给温久,温久淡淡一笑。
“小时候父亲对我不管不问,爷爷又忙于治学,我是被哥哥一手带大的,启蒙前总是喜欢黏在他身后, 直到哥哥进了书院才有所收敛。”
她的语气有几分怀念和惆怅,脑海里依次闪过已逝亲人的脸。
父亲、祖父、二叔……以及不管真心与否, 至少表面上待她如己出的宋莜岚, 曾经的这些家人都已离去, 往后, 偌大的温府只剩她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了。
双儿不知她心中忧愁,笑嘻嘻地打趣:“您和温公子感情这么好, 陛下都要吃味了。”
“就你嘴贫。”温久嗔了她一眼。
“对了, 哥哥呢?今日一整天没看到他, 可是出门了?”
“温公子早些时候被陛下宣进宫了,特意托人传口信, 说今日会晚归,让您先用膳,不用等他。”
温久点了点头,拿起勺子轻轻搅拌碗里的荷叶粥,见双儿还杵着没动,催促她:“怎么了?坐下一起吃呀。”
之前在青鸾殿里,温久吃饭时从来不让双儿站着伺候,都是让她跟自己同桌共食的,也不知是换了新环境不适应还是怎的,这丫头自打来了温府,反而拘束起来了。
双儿面露犹疑:“可是,奴婢听闻温府规矩森严,光是家规就有厚厚一本呢。”
原来是在意这个。
温久放下勺子,笑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温家没那么多规矩。”
祖父在时确实治家森严,自己一辈子恪守清规不说,也要求他们兄妹端方守礼。
但温太傅对待下人并不十分严苛,相反还很宽厚。
“哥哥以前就不把家规祖训放眼里,更别提现在是他当家了。”
温久拍了拍身边的位子:“所以赶快坐下来吧。”
得了温久的话,双儿抛开顾忌和扭捏,在温久身旁坐了下来。
主仆俩说说笑笑,一顿饭很快就过去了。
饭后,温久随手挑了本兵书打发时间,然而没翻几页,便被连续两道敲打窗框的声音打断。
谢怀蔺立在窗外,以窗台为支撑点,单手托腮,目光灼灼,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月华初降,朦胧的银辉在他的发丝上闪耀,映照在他眉梢和眼眸之上,柔和了他的轮廓与棱角。
他笑意吟吟地站在那里,像极了十五六岁时的模样。
若是不主动出声,以温久看书时的投入,很难注意到窗外多了个人。
既然没有通报,他肯定不是走寻常路进来的。
温久合上书页,因为过于惊讶,话都说得磕磕绊绊:“你、你翻墙进来的?”
“嗯。”
谢怀蔺单手撑在窗台,一个旋身翻了进来,动作熟稔,同样的事少年时期他做过没有千回也有百回了。
“你要来堂堂正正走大门就是,怎么能翻墙呢?”温久轻责。
他如今身份地位不一般,还干翻墙这种事,万一被人看到,君王的形象可就毁于一旦了。
谢怀蔺哼了声,不大高兴。
这些日子温初言百般阻挠他和温久见面,若是走了正门,谢怀蔺毫不怀疑温初言明天就会闭门谢客。
对此他也不是毫无头绪,大概能猜出温初言是在报复他先前对温久冷脸。
是,他造的孽他活该受着,温初言可以打他骂他,但不让他见温久是怎么个事儿?
“我要是再不来,只怕有人都要把我给忘了。”谢怀蔺幽幽道。
“……不成体统。”
温久没什么底气地说。
最近她确实光顾着兄长,冷落了谢怀蔺好几天,此刻对上他幽怨的目光多少有些心虚。
尤其是看到男人眼底的倦色,更加过意不去。
温久琢磨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可她在感情一事本就迟钝,更别提哄人了。
正苦恼着,谢怀蔺已经黏黏糊糊靠了上来,长臂一伸,毫无保留地将她揽进怀中。
男人的胸膛比夏夜还要燥热,温久动了动,试图拉开距离却徒劳无功,只是被拥得更紧,被迫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宫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男人将下巴搁在她头顶,软玉温香在怀使得他逐渐心猿意马,听到问题也只是轻轻嗯了声。
温久眨了眨眼,意识清明了几分后,她蓦地想起一个很重要问题。
“宋彧的遗体最后怎么处理了?”
谢怀蔺手臂一僵。
“葬在宋氏皇陵了,他终归是前朝皇帝,没法像宋莜岚那样随逝者心意处置。”
温久干巴巴地哦了声,喃喃:“他……真的死了么?”
她露出几许迷茫和迟疑的神色,不知在问谢怀蔺还是在问自己。
“难说,尸体受损严重,脸毁坏得看不出原来的样貌了。”
谢怀蔺淡淡陈述事实,眸光晦暗,让人分辨不出其中情绪。
他捏住少女的下巴,态度看似强硬,眉尾却向下压着,漂亮的丹凤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和惶恐。
“舍不得么?”
这个问题在温久得知宋彧死讯那天他就想问了,但又不敢知道答案。
谢怀蔺也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患得患失,犹如惊弓之鸟般可笑。
但他没办法不担忧、不害怕。
就像宋彧曾对他说的那样——
宋彧和温久自幼相识,有着总角之交的情谊,论认识的年头宋彧要比他多出好几年。
如果宋彧纵身跃下城楼单纯是为了用死亡在温久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的话,他又该如何应对这个结果呢?
——活人是赢不过死人的。
他的骄傲和自信,在失而复得的珍爱之人面前不堪一击。
谢怀蔺凝望着少女姣好的容颜。
她分明近在咫尺,就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
但谢怀蔺总感觉只要他一松手,少女就会像莺雀一样振翅飞离他的掌心。
或许温久认为他还是当初那个明烈的少年郎,但经历这么多风雨,他的心性和十五岁的谢怀蔺终归有差别。
他从未自诩过正人君子,在他内心深处,也关押着一头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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