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伸手捏了捏玉珍珍尖削的下巴,不知道是擅自考虑了些什么,楼外月陡然一把将人搂在身前,不顾玉珍珍的挣扎反抗,硬生生带着他出了马车,来到星空下。
玉珍珍生怕他会睁开眼,不住地踢蹬叫嚷,而楼外月全然置之不理,一路掠他至开满雪白花朵的山坡,速度之迅猛,甚至没有惊起一只未眠的夜莺,末了,他双手提在玉珍珍腋下,像抱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崽,将他轻轻放在了草地。
玉珍珍又气又急,不知道这究竟是要干什么,仰头道:“你——”
“嘘。”楼外月阖眼,说,“看。”
玉珍珍一脸茫然地仰着脸,绒绒青草踩着软绵绵的,祭典大约确实是结束了,向村中心极目望去不见火光,人群早已散尽,在这起风的山野间,就只剩下两个醒着的人。
星芒点点闪烁,草木一浪浪喧嚣,犹如站在了海中心,自身的存在渺小似尘砂,他们远离世俗,孤寂至极,可这方宽广天地尽数归他们所有。
衣角,长发,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都被风丝撩动,叫风声掩盖了。
披着那一身银光,楼外月朝他笑了笑,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剑光出鞘!
那把自重逢以来就只是挂在楼外月腰间当摆设的长剑被凛凛拔出,只听铮的一声,寒铁嗡鸣,八方震动,玉珍珍睁大了眼睛,楼外月持剑,像少女折柳挽留情人,佛祖面对信徒拈花而笑,剑理所当然就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剑花挽过,风声愈大,树枝不住摩擦着彼此,夏蝉也不敢在自然前妄语,在那阵旋转的落叶中,楼外月正是群风的来源,山色浓而沉,银河在头顶贯穿夜空,那人锦衣玉貌,且舞且唱。
楼外月放声道:“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星芒黯淡,月色陡出!
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那消失了大半个夜晚的月亮懒洋洋从天边现身,漫天星子再无色彩,那霸道至极的光辉寸寸撒向人间山河,挪转着步伐,照在楼外月流畅而优美的剑舞,男人从头至尾浸在月色中,乌发成霜,白肤近乎融化,只要看他一眼,只要一眼,就会明白,为何满月当天,便不再需要旭日东升。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那月亮的化身在一个旋身后,扬声道,“小贵人!”
玉珍珍僵硬地立在原地,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看着我!”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不管你我之间曾有怎样的龃龉。”
“就当它们已然过去,人生永远都有重来的机会!”
月华缀在遍地雪白的小花上,与很久前的那个夜晚,玉珍珍在宴会外的阑干下所看见的花朵,一模一样。
楼外月道:“我说我要补偿你,但那终究是替过去的我,而过去的我和如今的我,绝不是同一个人——你喜欢也好,讨厌也罢,我都无法真正满足你的期待。”
玉珍珍擡起一手捂着脸,喃喃道:“不要再说了……”
“那为什么不从这一刻开始计算?”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他收了剑,痛快地笑着,楼外月高声发问:“难道你眼前的我,不值得你去喜爱吗?!”
“不值得你放下芥蒂,抛弃过往吗?”
“看着我!我一无所有,两手空空!”
“但我敢打赌——”
“我只会比失忆前的那个人,做得好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这是何等自大,何等狂妄的男人,他凭什么认定一无所有的自己,靠着一支剑舞一首古歌,就能赢取这个世界所有的爱意。
“……你忘了我,你不记得我了……”
青年深深弯下腰,喘息成了最为艰难的事,视线一再模糊,泪水积在鼻尖,他闭上眼,哽咽道:“你都把我丢了……”
“我不会。”
“我在你心里根本就不是那么重要的存在,随随便便就可以遗忘……你都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了……”
“……”楼外月说,“那你愿意告诉我吗?”
玉珍珍痛苦地揪着心口处的衣裳,失声道:“滚开!离我远一点,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我受够了,我已经受够了!!”
“其实名字也好,相貌也罢,这些都不重要,就像我忘了我儿,可我知道我一定会找到他。”许久,楼外月静静道,“小贵人,你真的愿意这一辈子,只让我唤你小贵人吗?”
“山有木兮木有枝……失忆前,我有唱这首歌给你听吗?”
何曾自大,何等狂妄。
男人骄傲至此,一切完满与不完满,便因此而生。
玉珍珍有多恨楼外月,只有上天明白。
也只有上天才会明白,他对父亲的爱,在这些年的折磨与凌辱中,究竟发酵变作了什么。
玉珍珍的心,是一口浑浊的泥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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