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起飞时的超重感让李明远胃部一阵紧缩。他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试图平复从昨天开始就未曾停止的混乱思绪。
"先生，需要饮料吗？"空乘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矿泉水，谢谢。"明远接过水杯，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他打开手机相册，再次审视那张偷拍的照片——张建军，他的生父，一个他从未谋面却与自己有着相同下巴线条的男人。照片上的张建军正在剪彩，西装笔挺，笑容标准，完全是一副成功企业家的派头。明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想象着如果留起同样的胡须会是什么样子。
"这就是血缘吗？"他在心里问自己，随即又苦涩地笑了。三十一年的人生，他以为自己了解关于自己的一切——出生于教师家庭，父母早逝，由祖母抚养长大。一个简单、清晰的人生故事。而现在，这个故事被彻底改写了。
飞机穿过云层，阳光突然洒进来。明远眯起眼，恍惚间想起祖母在世时常说的一句话："明远啊，人生就像走山路，有时候云雾遮住了视线，但你要相信，太阳永远在那里。"
"您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是吗，奶奶？"他在心中默默问道，喉头一阵发紧。
深圳宝安国际机场的人流比明远想象中还要密集。他拖着登机箱穿过嘈杂的到达大厅，叫了一辆出租车。
"去福田香格里拉酒店。"他对司机说，然后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陌生城市景象。高楼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酒店房间比明远平时出差时会订的标准高了不少。他放下行李，径直走向落地窗前。二十六层的高度让他可以俯瞰整个福田CBD，密密麻麻的写字楼像一片混凝土森林，而他即将在这片森林中寻找那个给予他生命的人。
明远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张建军 科锐科技"。屏幕上立刻弹出大量信息——公司官网的董事长致辞、媒体报道的商业峰会发言、慈善活动的剪彩照片...一个光鲜亮丽的公众形象。他点开最新的一条新闻：科锐科技即将参加明天在会展中心举行的"粤港澳大湾区人工智能创新论坛"，张建军将作为特邀嘉宾发表演讲。
"就是明天了..."明远深吸一口气，在记事本上记下论坛信息。他还没想好要以什么方式接触张建军——直接上前相认？还是先暗中观察？三十一年的距离该如何在一瞬间跨越？这些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答案。
他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拨通了姑姑明慧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最后转入语音信箱。明远没有留言，只是轻轻挂断了。他知道姑姑现在一定又生气又担心，但他还没准备好面对家人的质询。
浴室镜子里的男人眼睛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明远凑近镜子，仔细观察自己的五官——眼角微微下垂的弧度，鼻梁上那个几乎不可见的小凸起，上唇比下唇略薄的形状...这些都是遗传自谁的特征？他的生母淑华，还是那个素未谋面的生父？
热水从花洒喷涌而出，明远站在水下，希望水流能冲走他的混乱思绪。但当他闭上眼睛，看到的却是祖母临终前那张苍白的脸。她是否想告诉他真相？是否在最后一刻还在犹豫？那些汇款单上的数字在他眼前闪动——张建军这些年汇来的钱，是出于愧疚，还是仅仅想用金钱买断血缘关系？
洗完澡，明远裹着浴巾坐在床边，打开电视随意调到一个新闻频道。财经新闻正在报道深圳科技企业的季度财报，科锐科技的标志一闪而过。明远条件反射般坐直了身体，但镜头已经切到了下一则新闻。
他关掉电视，从钱包里抽出一张老照片——五岁生日时，祖母带他去公园拍的。照片上穿着蓝色背带裤的小男孩笑得很开心，手里举着一个，身后的祖母弯腰护着他，生怕他摔倒。那是他最早的记忆之一，也是他最珍视的回忆。
"您为什么要骗我..."明远轻声问道，手指抚过照片上祖母慈祥的笑脸。愤怒和悲伤像潮水般涌来，他咬紧牙关，不让眼泪落下。
夜深了，但明远毫无睡意。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记者工作邮箱，找到主办方联系人，以科技专栏记者的身份申请了明天论坛的媒体通行证。至少这样，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会场，近距离观察张建军。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明远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电脑还开着，屏幕上显示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起身拉开窗帘。深圳的早晨已经充满了活力，街道上车水马龙，远处的高楼在晨光中闪闪发光。
论坛上午十点开始，明远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他穿上最正式的一套深蓝色西装，仔细刮了胡子，甚至用了一点平时很少用的发胶。镜中的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几岁，更像一个事业有成的年轻企业家而非记者。
"这样更好，"他对自己说，"不会太引人注目。"
会展中心人头攒动，各种科技公司的展台前挤满了参观者。明远凭借媒体证轻松进入主会场，选了一个靠前但不显眼的位置坐下。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参会企业的宣传片，当科锐科技的标志出现时，明远的心跳陡然加速。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参加'粤港澳大湾区人工智能创新论坛'..."主持人的开场白在会场回响，但明远的注意力全在嘉宾席上。第三排靠走道的位置，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正在翻看会议资料——张建军。
即使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明远也能感受到那种奇异的熟悉感。张建军的坐姿，他低头时额头上出现的几道皱纹，甚至是他整理西装袖口的小动作...这些细节都让明远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他下意识地模仿张建军的坐姿，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赶紧调整了姿势。
"在智能制造中的应用前景'的主题演讲。"
掌声中，张建军稳步走上讲台。近距离看，他比照片上显得更加疲惫，眼角的皱纹更深，头发也花白了不少，但整个人的气场依然强大。当他开始演讲时，整个会场都安静下来。
明远几乎没听进去演讲内容，他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台上这个男人——他说话时喜欢做的手势，思考时会微微皱眉的习惯，甚至是他普通话中那一点难以察觉的南方口音。每一个细节都像一块拼图，拼凑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形象。
"...最后，我想说的是，技术创新永远离不开人的智慧。"张建军结束演讲时，目光扫过全场，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注意到了前排这个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年轻记者。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明远屏住呼吸，不确定张建军是否感受到了什么。
但下一秒，张建军的目光已经移开，他向观众鞠躬致谢，然后在掌声中走下舞台。
明远的手心全是汗。他必须找机会单独接触张建军，但又不确定该如何开始。论坛安排了午宴，所有嘉宾和媒体都在宴会厅交流。明远拿了一杯矿泉水，远远观察着被众人围绕的张建军。他看起来游刃有余，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但明远注意到他的笑容很少到达眼底。
"您是记者？"一个女声在旁边响起。明远转头，看到一个挂着工作人员胸牌的年轻女性。
"是的，《科技前沿》杂志。"明远亮了一下媒体证，随口编了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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