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像一滴水落入沉寂多年的古井。明远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突然发现老人毛衣领口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小的烫伤疤痕——那是木匠长期接触高温胶和木屑留下的印记。
"爷爷,你为什么讨厌妈妈?"小雨又问了一遍,小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铁皮盒边缘。
李建国的喉结上下滚动,他伸手想摸孙女的头,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明远注意到父亲的手腕上有道陈年伤疤,形状像被刻刀划过的痕迹。
"不是讨厌..."李建国从内衣袋掏出那张折叠的支票,纸张已经泛黄起皱,"我每月...给她汇款。"
苏雯站在暗门处,逆光中看不清表情。但明远看见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门框,指节发白。樟木箱散发出的檀木香突然变得浓烈,混合着陈年霉味,让人想起葬礼上的白菊。
"那为什么..."明远刚开口,楼下门铃刺耳地响起。
陈志远抱着文件冲进来时,带起一阵冷风。他手里的照片散落一地,明远弯腰捡起一张——赵明辉的奔驰停在距车祸现场百米处,挡风玻璃反射出福利院长的脸。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戳显示3:40,比兄长的死亡时间早了两分钟。
"绑架..."李建国突然剧烈咳嗽,监护仪的警报声尖锐刺耳,"他们原本...要带走小雨..."
明远脑中闪过交警报告里的矛盾点:兄长车里发现的奶瓶和尿布。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准备送给福利院的捐赠品,现在想来,兄长那天是带着小雨去见苏雯。
小雨从箱子里抱出一摞明信片,最上面那张邮戳模糊不清,但背面木棉花的花蕊处用极小的字写着"SOS"。明远对着灯光细看,发现每片花瓣里都藏着一个数字,连起来是女子监狱的电话号码。
"王浩妈妈说..."小雨突然抬头,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出奇,"我是从着火的地方救出来的。"
陈志远的咖啡杯摔在地上,褐色液体渗入地板缝隙。明远想起福利院火灾后的新闻报道,当时重点都在李氏集团慷慨捐赠重建资金,没人追问起火原因。
"李老师,还有这个。"陈志远递过光盘时手在发抖,"老赵偷录的。"
投影仪亮起的瞬间,赵明辉油腻的脸填满整个墙面。他对着镜头狞笑:"...李老头把专利全转到孙女名下?可笑!那孩子根本不是李家的种..."画面切换到他与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密谈:"...当年要不是福利院那把火,哪来现在的李氏集团..."
李建国猛地站起又跌坐回去,轮椅撞在工作台上,震落一堆木屑。明远急忙去扶,却被父亲推开。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指向密室深处:"那里...还有..."
小雨像只灵敏的小猫钻到工作台下,不一会儿举着烧焦的牛皮袋钻出来。U盘插入电脑时发出细微的电流声,兄长的影像突然出现在屏幕上,仿佛跨越时空而来。
“爸,如果您看到这个,说明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视频里的李永志比明远记忆中憔悴许多,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色,“赵明辉挪用了两千万公款,我明天就去举报。暗格里是证据备份,钥匙在怀表...”
画面突然晃动,传来婴儿啼哭。兄长匆忙抱起什么,镜头捕捉到一截挥舞的小胳膊——手腕内侧有块心形胎记,和小雨的一模一样。“小雨别哭,爸爸在...”兄长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与明远记忆里那个严肃的大哥判若两人。
撞门声突然炸响,视频戛然而止。日期显示这是车祸前一天深夜拍的。
"怀表..."明远看向父亲胸前那枚永远停在3:42的老怀表。
李建国颤抖着拧开怀表背盖——那根本不是表盘,而是精巧的机关盒。暗层里躺着枚铜钥匙,与小雨之前找到的正好配成一对。
两把钥匙并排插入樟木箱的隐藏锁孔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箱盖缓缓弹开,顶层整整齐齐码放着账本和录音带,注目的是一个正在熟睡的婴儿木雕,睫毛纤毫毕现,连嘴角的口水泡泡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这是..."苏雯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她拿起那个婴儿木雕,底部刻着"小雨满月"和一行小字:"像小雯一样爱皱眉"。
明远翻开最底下的信纸,兄长工整的字迹跃入眼帘:
“爸,我知道您每周都偷偷来看小雨。福利院窗台上的木雕小动物,是您放的吧?小雯说她出狱后想带孩子走,但我希望小雨能在您身边长大。她太像您了——昨天抓着刻刀不撒手的样子,活脱脱是小明远...”
信纸上有明显被泪水晕开的痕迹,但模糊的是父亲后来加注的字迹:"永志,爸对不起你们"。明远这才恍然大悟——那些年父亲频繁的"出差",其实是去福利院看小雨;书房抽屉里越来越多的助听器,是因为他总躲在福利院围墙外听孙女的笑声。
"爷爷哭了吗?"小雨用袖子擦李建国的脸,老人将她紧紧搂住,佝偻的背脊剧烈起伏。苏雯站在门口,手中松木偶人掉在地上,摔开了暗格——里面藏着一张泛黄的亲子鉴定书,日期是小雨出生后一周。
陈志远默默捡起账本:"这些足够让老赵把牢底坐穿了。但..."他犹豫地看着苏雯,"福利院火灾的事需要直接证据。"
"我作证。"苏雯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当年赵明辉来监狱找我,说只要我签署放弃探视权的文件,就保证小雨安全。"她拉起袖子,露出手腕内侧的木棉花纹身,"他给我看了一段小雨在福利院玩耍的视频...背景里有浓烟。"
小雨挣脱爷爷的怀抱,跑到苏雯面前仰起脸:"所以妈妈不是不要我?"
苏雯跪下来与她平视:"妈妈每一天都在想你。"她指着纹身中隐藏的数字,"这是你的生日,也是我被批准减刑的日子——因为我在狱中学会了木雕,想早点出来见你。"
明远翻到账本最后一页,呼吸凝滞:赵明辉的贪污始于二十年前,最早一笔是父亲第一次"食物中毒"住院期间的公司支出。而审批签名是模仿父亲笔迹的赝品。
"他一直在下毒..."明远想起医生说过父亲心脏瓣膜的钙化程度异常,"先是爸,然后是哥..."
李建国却摆摆手,指向樟木箱夹层里的老照片。泛黄的画面里,年轻的赵明辉站在父亲身后,眼神阴鸷地盯着师父手中的《鲁班经》秘本——那本在父亲"中毒"后失踪的传家宝。
"原来如此。"陈志远倒吸冷气,"他从二十年前就盯上李家的工艺秘方了。"
小雨不知何时爬上了兄长的旧工作台,正踮脚够最高处的木匣子。明远帮她取下来,里面是把精致的袖珍刻刀,刀柄刻着"木语心长"四字。
"这是爸爸给我的礼物!"小雨笃定地说,虽然那刻刀明显是成人尺寸,"爷爷说刻刀会自己找到主人。"
李建国突然老泪纵横。明远这才注意到,刻刀柄的纹路与苏雯手腕上的木棉花纹身完美契合——那是兄长用苏雯最爱的木棉木亲手制作的。
"永志说过..."苏雯哽咽着,手指抚过刻刀上的凹痕,"等小雨能握住刻刀那天,要教她雕刻第一朵木棉花。"
窗外夕阳西沉,将密室染成血色。明远看着三代人挤在这方寸之地,突然理解了父亲那些年的沉默——那不是冷漠,而是太深的自责压垮了表达的能力。
"回家吧。"李建国撑着膝盖站起来,一手牵小雨,一手拿起兄长的设计图,"这些...该见光了。"
下楼时,小雨突然问:"爷爷,我们算不算拼好拼图了?"
老人停下脚步,在暮光中凝视孙女酷似长子的眼睛:"还差...最后一块。"
当晚,李氏工坊官网发布了三则公告。明远在父亲书房整理材料时,发现抽屉里躺着份刚公证的遗嘱:所有资产平分给明远和小雨,但特别注明苏雯享有永久居住权。附件是份泛黄的收养申请表,日期是二十年前——父亲曾想收养失去双亲的赵明辉,被少年拒绝。
晨光透过纱帘时,明远被敲击声惊醒。工作室里,父亲正指导苏雯调整雕刻角度,小雨在旁边有样学样。三代人的刻刀在木料上留下交错纹路,宛如命运在时光中刻下的印记。
木屑纷飞中,那块被所有人忽略的"金缮"木条静静躺在工作台角落。断裂处填充的金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黑暗尽头终于等到的破晓。
小雨的问题悬在空气中,像一片将落未落的木屑。明远看见父亲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边缘,金属表面已经被磨出了包浆。阁楼外突然刮过一阵风,老宅的木质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爷爷,你为什么讨厌妈妈?"小雨第三次问道,这次她拽了拽李建国的毛衣下摆。
老人缓缓蹲下身,膝盖发出脆响。他颤抖的手从内衣袋里掏出一叠支票存根,最上面那张已经泛黄卷边,金额栏写着"伍万元整",备注是"小雨抚养费"。
"从你出生第七天开始..."李建国的声音像是从很深的地窖里传出来,"每个月五号..."
苏雯突然冲上前夺过那叠票据,疯狂地翻动着。她的指甲在纸面上刮出细小的裂痕,呼吸越来越急促。"不可能..."她翻到最后一张,最新日期的支票上墨迹还未干透,"这些钱我从未收到过!"
明远接过票据,注意到每张背面都有银行印章显示"已兑付"。他的目光突然凝固在其中一张的签名栏——兑付签名赫然是"赵明辉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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