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县医院走廊上,消毒水的气味格外刺鼻。明远搀扶着父亲在长椅上等候,李建国的手紧紧攥着检查单,指节泛白。
"16号,李建国。"护士在诊室门口喊道。
明远能感觉到父亲的身体瞬间绷紧。他轻轻拍了拍老人瘦削的背:"爸,我陪您进去。"
李建国摇摇头,独自站起身:"我自己能行。"
看着父亲倔强的背影消失在诊室门后,明远坐立不安。自从知道兄长的事后,他看父亲的每个动作都多了几分理解——那看似顽固的独立性背后,是一个失去过至亲的男人对"再次失去"的恐惧。
诊室的门开了又关,病人进进出出,却迟迟不见父亲出来。明远看了看表,已经过去四十分钟,远超常规问诊时间。他的胃部拧成一团,不好的预感在心头蔓延。
终于,门再次打开,张医生亲自送父亲出来,两人面色凝重。
"明远,进来一下。"父亲罕见地叫了他的全名,声音沙哑。
诊室里,X光片挂在灯箱上,黑白影像中,心脏的轮廓被几条白色细线缠绕,像被什么勒住了。
"李先生的心脏冠状动脉有严重狭窄,"张医生指着影像解释,"特别是这条前降支,已经堵塞超过70%,随时可能引发心肌梗死。"
明远喉咙发紧:"需要做手术吗?"
"最好是支架植入,越快越好。"张医生转向李建国,"您这种情况,保守治疗风险太大。"
李建国沉默地盯着自己的手,半晌才问:"要多少钱?"
"农保能报销一部分,自费大概三万左右。"
老人肩膀明显塌了下来:"先开点药吧,我回去想想。"
"爸!"明远急了,"这不能等!"
"我说了回去想想!"李建国突然提高音量,随即因情绪激动引发一阵咳嗽。
张医生叹了口气,开了些应急药物:"最迟一周内决定,否则我无法保证安全。"
走出医院时,父子俩都沉默不语。明远偷偷观察父亲的侧脸——那些他曾经认为是固执的皱纹,现在看来全是岁月和苦难刻下的痕迹。一个失去儿子、又失去妻子的老人,现在还要为孙女的未来精打细算每一分钱。
"爸,"明远终于打破沉默,"钱的事您别担心,我有积蓄。"
"那是你的钱。"李建国头也不回。
"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父亲停下脚步,转身直视明远:"五年不回家,现在突然要当孝子了?"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明远心里。他张口想辩解,却发现任何语言在五年的缺席面前都苍白无力。
"我...我知道错了。"他最终低声说。
李建国似乎没料到这个回答,愣了一下,转身继续往前走,但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公交车上,明远偷偷用手机查询了自己的银行余额——六万八千元,足够支付手术费。他暗自决定,不管父亲同不同意,这手术必须做。
回到家,小雨正在院子里给梨树浇水。看到他们回来,她丢下水壶飞奔过来:"爷爷!检查怎么样?"
李建国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事,医生说要多吃蔬菜。"
明远看着父亲对小雨撒谎,心里一阵酸楚。老人宁愿独自承担也不愿让孩子担心,这种保护欲他如今终于能理解了。
午饭时,明远做了父亲最爱吃的红烧茄子,但李建国只动了几筷子就说饱了,起身去了工作室。小雨担忧地看着爷爷的背影:"叔叔,爷爷真的没事吗?"
明远放下碗筷:"小雨,如果...我是说如果,爷爷需要做个小手术,你会害怕吗?"
小雨的眼睛瞬间睁大:"爷爷病得很重?"
"不算太重,但需要治疗。"明远斟酌着词句,"可能要住院几天。"
小雨咬着嘴唇思考了一会,突然跳下椅子跑开了。几分钟后,她抱着一个铁皮盒子回来,哗啦一声倒在桌上——一堆零钱和小额纸币,还有几个看起来很旧的硬币。
"这是我的压岁钱和卖废品的钱,"她认真数着,"一共两百三十七块五,给爷爷治病够吗?"
明远眼眶一热,伸手揉了揉小雨的头发:"加上叔叔的钱,肯定够了。"
下午,趁父亲在工作室,明远拨通了深圳公司的电话。
"陈总,我是李明远。"他深吸一口气,"我想申请延长假期...或者,如果不行的话,我可能需要辞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明远,你可是项目主管,新系统下周就要上线了。"
"我知道,但我父亲需要心脏手术,我必须留下照顾他。"明远看着院子里和小狗玩耍的小雨,"家人更重要。"
挂断电话后,明远感到一种奇怪的轻松。五年来他第一次把家人放在工作前面,而这感觉竟如此自然。
傍晚,他鼓起勇气敲响了工作室的门。里面传来父亲闷闷的回应:"进来。"
工作室里弥漫着木屑的清香。李建国正在打磨一块木料,动作比往常慢了许多,时不时停下来揉胸口。
"爸,别太累了。"明远轻声说。
"习惯了,手停不下来。"李建国头也不抬。
明远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看着父亲专注的侧脸:"我今天给公司打电话了,申请延长假期。"
李建国的手停顿了一下:"多久?"
"看情况...可能不回去了。"
凿刀在木料上划出一道意外的痕迹。李建国放下工具,终于看向儿子:"什么意思?"
"我想留下来,"明远直视父亲的眼睛,"照顾您和小雨。"
工作室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知了的鸣叫声隐约传来。李建国拿起一块砂纸,慢慢打磨刚才的失误:"随你。"
这简单的两个字,在明远听来却像是某种接纳。他决定趁热打铁:"爸,关于手术费..."
"我说了不用你管。"李建国的语气又硬了起来。
"我已经预约了县医院的心内科专家,后天上午十点。"明远平静地说,"钱我会先垫上,您以后慢慢还我。"
李建国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讶和一丝明远读不懂的情绪:"你..."
"爸,就这一次,听医生的好吗?"明远的声音几乎带着恳求,"就当...为了让小雨安心。"
提到小雨,李建国的表情软化了。他长叹一口气,重新拿起凿刀:"后天再说。"
这已经是明远能得到的最好回应了。他悄悄退出工作室,关上门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谢谢"。
晚饭后,小雨神秘兮兮地拉着明远到后院:"叔叔,我给你看个东西!"
她钻进梨树旁的杂物间,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打开后,里面是一堆泛黄的照片和奖状。
"这是...?"
"我在找能给爷爷治病的东西时发现的,"小雨压低声音,"好像是关于爸爸的。"
明远的心跳加速——小雨说的"爸爸"应该就是他的兄长李明月。他小心翻看着这些被时间遗忘的回忆:一个英俊少年的毕业照、县中学的篮球比赛奖状、一张被撕毁又粘合的黑白合影——年轻时的父母中间站着约莫七八岁的李明月,而襁褓中的婴儿显然就是他自己。
"这是爷爷年轻的时候?"小雨指着照片中还没什么白发的李建国。
"嗯,那时他还在县木器厂上班。"明远轻声解释,指着襁褓,"这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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