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张啸天反问,“吕祚行再不是东西,毕竟跟我刀光剑影里闯过;一起砍人,一起被人砍。喜欢女人喜欢钱,没什么大不了,不贪财不好色的男人能有多少?”
“你还在护着他!”艾青叹气道,“景颜姑娘绝不能让他碰。”
“我和景腾说白了是互相利用。他想依靠我的人脉在淞沪自如行动,我想借助他的力量使自己如虎添翼;他让康文玉来处理这件事,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我该怎样做,才能两头不得罪、里外都是人?”
“你顾及兄弟情,不想得罪二弟;二弟如果也能这么想,应该少惹麻烦。景腾你能得罪吗?淞沪少了个张啸天,他可以再去结识李啸天、王啸天。”
张啸天苦笑着说:“我有跟姓景的真刀真枪干的魄力,但我一定是输的一方;拿弟兄们的身家性命给老蒋的嫡系部队当活靶子,不是我张啸天做的蠢事。”
“跟二弟好好谈谈。景腾让康副官来,也是不想和你撕破脸;他能放下身板,咱为什么不能?”
“谈谈,现在就谈。来人,备车。”
“太晚了,明天去吧。”
“不。老二是夜猫子,这个点应该在赌场。我有段日子没去了,正好去看看他那儿的生意如何。”
艾青点了点头,拿来了风衣。
景腾停车,帮舒娅打开了车门。走过来的警卫员诧异地看着他们——团长极少开车,康副官去哪儿了?不待警卫问,景腾告诉他康副官的地址,让他去接回。淞沪地形已然牢记于心的警卫员立刻和司机一同赶往了康文玉等待的地点。
景腾和舒娅明白景颜为什么迫切地想见高进了——女孩子长大了,在她看来对家人难以启齿的话,只想对心爱的人说。
“父亲想见你。”回宿舍的路上,舒娅说。
“过几天我去金陵拜见陈长官,到时顺道去拜访两位老人家。伯父是国立中央大学的讲习,不知能否看上我这个粗犷之人?”
舒娅笑了笑,说:“父亲有很多军界的朋友;他如果嫌军人粗犷,他们岂能成为朋友?我认为,军人的粗犷应该理解为雷厉风行、当断则断的作风;这一点,优秀的军人都该具备。军人该有观察入微的细致,也该有沧海横流的魄力。这两点你都有,你是个好军人。”
“真会说话!”景腾微微一笑。
“我进屋了。”舒娅笑了笑,说。
“早点休息。”景腾轻声地说,“晚安。”
“晚安。”
两个人深情地对望,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他们走得很慢,比夜空中轻声细语的星星的语速还慢。
温柔的星光,悄悄地撒在树的枝头、草的叶片和两个人的心头,直到回到各自的房间,他们还在回味着已经发生的,幻想着希望发生的。
午夜的赌场,人声鼎沸。一张张桌子的中央,有的放着天九,有的放着骰子;围在桌子周围、一双双充血的眼睛随着天九的翻开和骰子的滚动忽大忽小、或颠或怒。一只只结满厚趼或烟渍笼罩的手,一会儿将攥着的钞票、铜板和大洋摆放在桌子上,一会儿又拿起来。也有只放无回的。无回的骂骂咧咧,拿回的喜笑颜开;他们像猎人专注地盯着赌具,在他们心中犹如圣器的赌具。而衣冠楚楚的荷官则将他们视为了猎物,一群被他玩弄于股掌的猎物。
和楼下比,楼上安静许多。紧闭的房门和窗户冒出的蓝色烟雾释放出一个信号——里面是有人的。这是吕祚行提供给赌客吸食鸦片的地方,赌赢和赌输的人,大多会来此抽上几口——赢的来庆贺,输的来发泄。
一楼的盛况,令张啸天频频点头微笑;他点燃了一支雪茄,陶醉地抽了几口,走向楼上吕祚行的会客厅。
大老板不请自来,徜徉在一张张赌桌间的打手目瞪口呆,吞吞吐吐地打着招呼,一脸的不自在,偷偷地望向楼上。
耳朵紧贴门缝的许诺太过于专心,丝毫没有察觉张啸天到了身后;直到张啸天干咳一声,大惊失色的他才像遭到雷殛,张开了嘴巴,挺直了身体。张啸天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他做什么,许诺低下头,默不作声;张啸天又瞪了他一眼,推开了门。怀抱美惠子的吕祚行正要发作,见是张啸天,惊诧之余慢慢松开了温润的玉体。
张啸天终于明白,许诺为什么趴在门上了!他看了看衣着艳丽、仪态妩媚的女人,感觉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啸天君,别来无恙。”美惠子整理着衣服,轻启朱唇。
日本人!张啸天心头一颤,重新审视了她一番,依然想不起来:“恕在下眼拙,你是……”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美惠子笑着说,“我和田中君一起去拜访过您,还和您的保镖切磋过,这么快您就忘了?”
“哦!”张啸天如梦初醒地点了点头,“失敬。”
美惠子深不可测地笑了。
张啸天看着微笑的吕祚行,失落地想:结识日本人、利用日本人是他一直想做的;此刻和这个女人的暧昧之态,说明他们早已交流。
“老二,我想跟你说点事。”
吕祚行皮笑肉不笑地笑着,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既然二位老板有事,我先告辞。再会。”美惠子格格地笑着,不待回答,转身走了出去。
许诺关好门,站在了门口。
“跟这个女人有了关系,那你和日本人也有关系了吧;鸦片,你也卖了?老二,回头是岸!”
吕祚行轻蔑地笑着说:“回头是岸?我做错了什么?我不卖鸦片,你去问问包厢的客人答应吗?他们会恸哭着来求我、将大把的钞票双手承给我让我卖给他们。是我让他们舒服、快乐、□□。”
“幻觉,你知道的。想想他们的妻儿老小,一旦上了瘾,毁掉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家庭,也可能是一个家族;鸦片毒害的是人的身体,侵蚀的是这个国家。不用去看,我知道吸食鸦片的人是什么样子;当国家危难时,你指望这些人干点什么?别说拿刀拿枪了,连逃命的力气都没有!当然,侵略者可能不杀他们;杀这样的废物,纯粹是浪费子弹。”
“大哥,你变了,变得婆婆妈妈了。这些年,死在你手里的人还少吗?那些年心狠手辣的张啸天去哪儿了?”吕祚行激动地说,“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不要整天把民族大义、国家兴旺挂在嘴边。学生读书、军人打仗、农民种田、商人经商,各负其责,各安天命,不必苛求与己不相干的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张啸天提高了音量,“你的意思是我强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了,还是我强迫你做我喜欢做的事了?我是为了我们兄弟好,你难道看不出来?”
吕祚行笑了笑,说:“卖鸦片怎么了?赚钱有错吗?你知道我一天赚多少钱……”
张啸天摆了摆手:“你赚的是什么钱?伤天害理的钱!跟你合作的日本人,有什么目的你知道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卖鸦片会让很多□□离子散、生不如死!”
“一将功成万骨枯。谁的成功不是建立在牺牲别人的基础之上?成大事不能顾及太多,如果我不卖鸦片,会有别人卖;道理很简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和姓景的套近乎是因为他有无所不能的枪炮,有了这个朋友能让你如鱼得水,我和日本人走得近也是这个原因;景腾能帮你做的,日本人也可以帮我实现。”
“不一样;帮景腾是帮国家,帮日本人是卖国。孰轻孰重,你分不清?”
“谁能帮我赚到大把的钱我就跟谁;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钱重要。”吕祚行得意地说,“有了钱,我就有了地位、声望、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和想要的各种女人。”
“女人,你得到的还少?”张啸天哀伤地说,“看大哥的面子,别在打景颜姑娘的主意了;搞得太僵,我和景腾都不好做。”
“不会太僵。等我和景颜成了亲,景腾就成了我的大舅子;我们是兄弟,你傍着我,水到渠成地拉近了和景腾的关系。”吕祚行笑着说。
张啸天站立不住了,感觉头很晕;他看了一眼吕祚行,发觉那张熟悉的脸布满了令人作呕的猥琐和下流。他忍不住了,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倏的掷了过去,不偏不倚,正中吕祚行的眉心;一股鲜血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来,像寻找低洼的潺潺流水。
吕祚行不是躲不开,是不想躲,他在等张啸天率先发难——张啸天的这一掷,明朗了他们已不明朗的关系。这一点,从摔门而去的张啸天的脸上和吕祚行带着仇恨的目光看得出来。
血债要用血来偿!吕祚行看着抹在手掌中的血渍想,和势均力敌的张啸天交锋没有必胜的把握,那就先对景氏一门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动手;这样做了自己想做的,也离间了张啸天和景腾的关系,使他们的分歧越来越大,甚至大打出手,自己坐收渔人之利。思忖再三,他决定先拿经常独自行走、接触过几次、性格开朗却对自己觳觫的彩蝶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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