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杀意,寒意
刘老太尉当场就要冲上前,被贺常玉拦在身后。
“放开!老夫倒要看看,这妖妇是不是要杀我!”刘老太尉怒意上头,敌我不分。
贺常玉尽量提醒, “老爷子……”
要等到商廷安带人到, 才意味着行宫已经不在中宫的控制当中。
而眼下, 做任何事都是以身犯险。
除非万不得已……
但眼下, 刘老太尉已经上头了。
辰王之乱时死去的同僚, 拼死护主血染城门的禁军,野心勃勃却被利用替他人做了嫁衣的辰王……
这些,一幕幕都在刘老太尉脑海里涌现和闪回。
而殿中,已有中宫的心腹带头行至殿中,“微臣愿追随三殿下。”
“微臣愿追随三殿下。”
“追随三殿下。”
“追随三殿下。”
……
“你做什么?”亦有人朝臣见到身侧之人上前俯首称臣,惊讶至斯。
人却自嘲,“天家病重, 东宫罹难,二殿下不知所踪, 你让我如何选?选双目失明的四殿下?还是年幼的五殿下?结果不都一样?”
对方的通透, 朝臣语塞。
“你我若都死在这殿中, 桥北的水利何人还会上心?死了那么多百姓,堤坝不加固,明年汛期又是哀鸿遍野,你我又能如何?天家轮流做, 苦得是百姓, 连年征战, 居无定所,一场洪灾, 连最后的遮羞布都扯掉,这样的朝廷要来有何用!”
“你疯了!”
“我没疯,没醒的人是你!辰王之乱后的十余二十年,西秦国是何等模样?再混乱厮杀,百姓可还有栖身之所?”
“……”
殿中摇摆的人有;陆续蛰伏的有;慷慨激昂,义愤填膺被当场斩杀于殿中的也有。
但更多的,是站在原处,或举棋不定,或心猿意马,或不吭声,但也不愿意低头。
“刘老太尉,北敬王,辰王谋逆,原本就当伏诛,天家登基,百废待兴,两位花了多少心思在天家身上,本宫都看在眼里。尽瓦腊一族已经覆灭了,本宫从来没想过要复兴尽瓦腊一族,这里是西秦,涟玉原本就是天家子嗣,西秦皇室。本宫承诺,今日之事,等出了殿中都烟消云散;今日之后,依然同早前一样,君臣和睦。辰王之乱后,原本国中就要休养生息,老太尉,北敬王,还有各位大人,难道想看西秦再经过一次生灵涂炭吗?”
强压之后,再来一轮温和抚慰。
权衡利弊之后,很多人明白中宫意图。
“刘老太尉,北敬王,本宫承诺,会善待百姓,善待朝臣,善待军中,这十余二十年西秦国中如何,日后也会如何。尽瓦腊已经是昨日云烟,西秦才是正统之道。老太尉一直在京中,也许并不清楚;但北敬王一直在安城行宫,北敬王应当清楚,无论是太医,还是北敬王自己带来的大夫,本宫都没有干涉过太医和大夫的医治,而且一直守在天家身侧,忧心天家的龙体。本宫是何出身,都不会影响天家是西秦国君,三殿下是皇室嫡出女儿的事实。”
中宫这番话毕,殿中纷纷沉默。
唯有刘老太尉戏谑一笑,“强词夺理,妇人之见!”
“哦,那刘老太尉有更好的人选?”中宫揶揄,“四皇子天生眼疾,五殿下的生母也是外族送与天家的贡礼,刘老太尉是觉得其中谁更合适?还是说,再来一次辰王之乱,再从宗亲里选一个更加风马牛不相及的皇储?还是刘老太尉,您也有私心,就像当年推举天家一样,再推举一个能唯老太尉马首是瞻的天子?”
“你!”刘老太尉气急败坏,“我当初怎么会瞎了眼,被你们蒙蔽!你,你们……”
刘老太尉正义愤填膺之时,却被嘎吱的推门声打断。
早前中宫让关上了大殿的门,隔绝了殿内与殿外,殿门忽然嘎吱一声,渐渐被推开,混合着厚重的气息,让殿中所有人都意外,也包括正在说话的刘老太尉与中宫。
“老太尉不是被蒙蔽,而是被你们母女二人的蛇蝎心肠气急。”殿外的黑衣人一步步入内,缓缓道,“谁说涟玉才是最好的皇储人选?一个弑父,弑兄,外祖父参与了辰王之乱谋逆,母亲陷害朝臣忠良,公然在殿中羁押朝臣,屠杀朝臣的人,这样的人适合做皇储?”
行至殿中,涟启终于慢慢摘下披在身上的黑衣斗篷,殿中惊呼,“二皇子!!”
如救星一般。
涟启也继续,“我与皇兄被困燕韩,幸得燕韩国君收留,平远王世子来西秦迎候,却在回西秦途中被人一路截杀,不得不兵分三路,生死未定。你们母女勾结羌亚细作,不想留一条活路给我与皇兄,甚至陆衍。后来我们九死一生,陆衍为了掩护我与皇兄,行踪暴露,险些就命丧黄泉。皇兄先我一步回了西秦,谁想刚到西秦,就招致杀身之祸。我等同是父皇子嗣,为了燕韩与西秦交好,远赴燕韩京中,你们为了一己私心,谋害秦朝晖,致使两国之间多年的信赖毁于一旦,又唆使郭立阳在稻城起兵造反。明知羌亚恨老爷子入骨,借故想让老爷子出使燕韩,中途取老爷子性命,后来陆衍替代老爷子出行,便连陆衍也不放过。不仅如此,趁着旁人目光都在燕韩上,你们母女趁此时机,谋害父皇,挟持朝臣,再制造皇兄与我的死讯,堂而皇之将皇位纳入已手!你们母女二人良心何在!这样的人,配做西秦皇储?配继承西秦皇位?!!”
涟启的话振聋发聩,仿佛在殿中每个人心头激荡。
中宫的做法同辰王有什么区别?
更甚至,比当年的辰王之乱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波及前朝,死了秦朝晖,断送了西秦同燕韩两国之间经营多年的关系。
鼠目寸光!
老爷子征战疆场大半生,精忠报国,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将老爷子推到风口浪尖,背后让羌亚人取老爷子的性命。
这些行径,桩桩件件,哪条不是在葬送西秦的国运!
长此以往,西秦还是西秦?
朝臣心中都有一杆秤,而眼下,这杆秤在扪心自问。
当即,有二皇子的心腹上前,“西秦皇储之位岂可落于这等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人身上。”
殿中另一人也出列,“若你我都视这等卑劣行径于不顾,西秦还有何未来?不过被人鲸吞蚕食,沦为羌亚尽瓦腊一族的走狗罢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眼中岂容得下此等匪夷所思之事!皇位岂可儿戏!西秦未来岂可儿戏!克己复礼,入朝为官,是为了迢迢流水,国泰民安,这身性命若留来侍奉卑劣阴险之徒,断送西秦大好河山,要亦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边关将士与英魂。这大殿之上大的鲜血可还少!这身皮囊性命拿去也罢,也断然不向羌亚走狗低头。”
言罢,拾起地上的刀剑,当中自刎。
而随着殿中朝臣自刎,群情激奋,明显殿中的局势失控。
贺常玉看向涟启,涟启目光淡然看向中宫,“中宫当不会还以为行宫的禁军都在尽瓦腊一族的掌控中吧?”
早前殿中的一切,除却尽瓦腊的死让中宫失了分寸外,就唯独涟启这一句了。
涟启看向苏长空,“苏将军,永宁侯世子托我给苏将军带句话,平远王世子与贺将军向渠南借的兵到了。渠南驻军统领刁隆昌听闻安城被羌亚人裹挟,担着身家性命将驻军借调了来。眼下,正同苏将军麾下的驻军一道,同赵启年在城外鏖战。不出意外,中宫这处,应当等不到赵启年驰援了。”
涟启说完目光重新回到中宫这处,眼中带了正义凛然。
还有挑衅。
中宫忽然明白了许多事。
“原来是你……”中宫沉声。
涟启余光瞥了邵清越一眼,然后步步迎上前,“母后何至如此?就算母后是羌亚人,但母后有苦衷,父皇会理解,父皇仁厚,也定会宽待母后和妹妹,母后为何如此糊涂?一念之差,深渊峭壁,一时的利益熏心,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母后如此,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交待?如何同父皇交待?”
涟启步步紧逼。
涟启的话,也堵死了中宫的所有后路和喉舌。
“我说陛下如何会病倒……”中宫忽然轻叹,好似一切都有了答案;但也不需要解释了。
成王败寇,涟启一定会置她和涟玉于死地。
“母后可是在等一个人?”涟启说完,从袖袋中缓缓掏出一个佩饰来。
中宫脸色突变。
羌亚人自出生起就有自己的佩饰,看到涟启手中兄长的佩饰,中宫喉间轻咽,“我当真小看你了。”
涟启沉痛,“母后处处要致我于死地,离开燕韩前,皇兄还与我杯盏释怀,无论谁平安回到京中,到殿前,都要替对方讨回公道。母后,你是小看了我和皇兄,也小看了满朝文武,封疆大吏,小看了每一个西秦人!”
涟启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把匕首捅进中宫背后。
中宫轻嗤,“一步错,步步错,都说你是算计写在脸上,也最不需要地方的一个,最后反倒是你,好得很。”
“暗卫和禁军内的羌亚奸细都已经伏法,中宫与三殿下谋朝串位,谋害父皇和皇兄,死罪难逃。今日殿中所有暗卫和禁军皆是被中宫蒙蔽,才至如此境地,只要放下佩刀,明辨是非,既往不咎。仍不悔改者,格杀勿论。”涟启说完,身后跟随的禁军拱手,朗声应“是”。
殿中的禁军和暗卫再次懵住,今日的反转一轮接着一轮。
但最终,护在中宫和涟玉之前的禁军和暗卫都纷纷扔掉了手中佩刀,只除却仍旧没有摘
“娘娘,束手就擒吧,这殿中的杀戮已经够多了。”邵清越忽然出声。
中宫却好似并不意外,也轻笑道,“束手就擒?呵呵,我见过束手就擒之后了……”
中宫的话意味深长。
“阿玉。”中宫唤了声。
涟玉眼中虽然有害怕,但也有愤怒,和对母亲的依赖,“母后。”
中宫伸手抚上她发髻,“母后做这些,是为了你……你的身份,如果不坐上这个位置,迟早有一日也会如此……”
“母后。”涟玉眼泪忍不住下落。
中宫指尖拂过她眼角,温声道,“你是西秦最尊贵的公主,从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你可以高傲,可以盛气凌人,怎么可以哭?”
涟玉听完强忍着哭声。
“阿玉,不怕,母后一直在,不会让你一个人。”中宫说完,涟玉上前拥她,“母后……”
涟玉侧头靠在中宫肩上,中宫手中那枚匕首刺入她腹间,她还是揽紧中宫,没有哭。
中宫眼眶通红,缓缓蹲下,将怀中的女儿一点点放下,揽在怀中。
“娘就来陪你。”中宫轻声。
涟玉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睛也慢慢阖上。
中宫缓缓放下女儿,然后目光看向涟启,眼中却是出奇得平静,语气也是出奇得平静,“你放心,你最担心,我不会说出来……”
涟启微微拢眉,他清楚她说的什么,但是不知道她出于何意。
中宫嘴角微牵,轻叹道,“我也让你尝尝,自以为胜券在握,最后失之交臂的滋味。”
中宫轻笑,“不是你的,你怎么争也不是你的。我也等着看你的下场,会不会好?”
中宫说完,那把匕首忽然抽出,只那一瞬间,匕首已插入自己腹间。
殿中都愣住。
中宫忍着痛,伸手从自己发间摘下一枚簪子,想插在女儿头上。
但因为腹间的剧痛,手中一抖,簪子落地的清脆声份外令人悲凉。
中宫想伸手,却够不到。
但也已经没有力气起身。
忽然间,嘴角微微勾了勾,是想释怀。
只是这一瞬,殿中仍有一道身影上前,从地上拾起那枚带血的簪子,递给她。
中宫眼中意外,但又仿佛会心一笑,从邵冕棠手中接过那枚簪子,将簪子插入涟玉发间。
秋风起,殿中的一切都在秋风中落幕……
邵冕棠垂眸。
*
“听说你去捡了簪子?”并肩的时候,商廷安好奇问起。
邵冕棠头疼,但也叹气,“就是,忽然想起小时候,我贪吃,落沟里,中宫……”
邵冕棠顿了顿,应当是意识到这么说不妥,但想了想,还是道,“中宫给了我一枚糖果。那时候的中宫,笑起来很温和,也是真的怕我摔疼了,陪我在湖边坐了很久……”
人无完人。
但人性也是复杂的。
邵冕棠莫名深吸一口气。
“我懂。”商廷安拍拍他肩膀,“去换身衣裳吧。”
他点头,确实这身内侍官的衣裳……
“那你快去看天家吧。”邵冕棠提醒,他才从天家寝殿出来。
“好。”商廷安应声,“苏长空同贺常玉还有事,他们晚些,我正好先去。”
邵冕棠知晓,同他对中宫一样,商廷安对天家的情感也是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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